迴到京師,已是數日之後了。


    姚芸兒剛入宮,就見徐靖領著永娘,在荷香殿等候多時。


    瞧見母親,姚芸兒又愧又痛,剛要對著母親跪下,卻被徐靖一把扶了起來。


    “娘,對不起....”姚芸兒愧疚難當,這一語言畢,便是垂下了眼睛,隻覺得無顏麵對母親。


    徐靖牽住女兒的手,心頭百感交集,瞧著女兒風塵仆仆的一張小臉,她終是什麽也沒有說,隻將孩子攬在懷裏,隔了許久,才緩緩道了句;“迴來了就好。”


    姚芸兒的淚水這才滾落了下來。


    “公主,恕奴婢多嘴,您這次一聲不響的跑出了宮,您可知太後有多擔心,你這剛走,太後就病倒了,又不敢對外宣揚,隻得暗地裏讓人四下尋你,就差沒將整個京城翻了個底朝天出來,您明知袁崇武一心與侯爺過不去,又怎能再去尋他?您這樣做,是要將太後與侯爺置於何地?您這簡直是在剮父母的心啊!”


    永娘見徐靖一心都在姚芸兒身上,竟是連一句斥責的話也沒有,當下那一腔憋悶便是再也忍耐不住,也顧不得其他,隻將肚子裏的話全給說了出去。


    姚芸兒聞言,趕忙從徐靖懷裏抽出身子,美眸中滿是擔憂,失聲道;“娘,您病了?”


    徐靖搖了搖頭,隻道;“娘沒事,芸兒,娘要你答應我,往後切記不可再私自出宮,也不要再去見那個反賊,你能做到嗎?”


    姚芸兒淚水漣漣,不敢去看母親的眼睛,她沒有說話,隻輕輕搖了搖頭。


    徐靖見女兒如此固執,那一顆心便也是灰了,冷了,因著這一場病,令她看起來十分憔悴,再怎樣仔細保養,說到底也終究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如今瞧去,那眼角邊的細紋亦是十分明顯,隻讓姚芸兒看的難受,可若要她往後再也不見袁崇武,她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除非她死。


    “這一個月,你便好端端的給娘待在荷香殿裏,下個月初十,就是你與薛湛的婚期,到時候,你父親會親自迴京為你主辦婚事,至於袁崇武....”徐靖說到這裏,看著女兒驚慌失措的一張小臉,心頭便是湧來一陣不忍,卻還是繼續說了下去;“聽娘的話,忘了吧。”


    說完,徐靖也不再理會姚芸兒的祈求,隻領著永娘走出了荷香殿,姚芸兒剛要追出去,卻被殿外的宮女攔住了身子,徐靖聽著女兒的苦求,一顆心猶如在酸水裏泡著,終究還是沒有迴頭,直到走出了荷香殿,徐靖望著眼前跪了一地的宮人,平靜的聲調淡淡響起;“你們給本宮聽著,這一個月在荷香殿裏好好兒的服侍公主,若再讓她跑了出去,小心你們的腦袋。”


    “是。”那一地的宮人,俱是膽戰心驚,唯唯諾諾。


    池州,慕家軍軍營。


    “大哥,聽說您找我。”慕七神情淡然,走進主帳後,徑自在慕成天身旁坐下。


    慕成天不言不語,隻將一封來自西南的密信遞到了妹妹手裏,見慕七麵露不解,方才道;“這是父親的親筆信,你先看看吧。”


    慕七心頭一沉,待將信攤開,熟悉的字跡躍然紙上,而當她一目十行的將信看完後,俊秀的臉龐頓時一變,口中隻道;“爹爹要與嶺南軍聯姻?”


    慕成天點了點頭,“不錯,父親與母親均由此意。”


    慕七冷笑;“據我所知,袁崇武膝下並無女兒,也尚無姊妹,我倒不知這究竟是怎麽個聯法?”


    慕成天無奈,搖了搖頭道;“小七,你明知父母的意思,又何必如此?”


    慕七將那張薄薄的信紙攥緊,隻道;“爹娘是什麽意思我不懂,也不想懂,你們擔心嶺南軍投靠朝廷,便想著用聯姻的手段去拉攏袁崇武,我無話可說,但不要把我牽扯進去,我慕七絕不會任由你們擺布。”


    慕成天眉頭緊鎖,喝道;“你這是什麽話,打小爹娘便是最疼你,正因他們疼你,才舍不得將你送進宮去當人質,事到如今,你不嫁袁崇武,又還能嫁給誰?”


    慕七的臉蛋倏然變得蒼白,她緊緊咬著唇瓣,仍是倔強的神色,隻道;“你們愛誰嫁誰嫁,我不願做的事,就算是爹娘也逼不了我。”


    語畢,慕七再不去看慕成天一眼,隻站起身子,大步離開了營帳。


    戰場上,兩軍遙遙對峙。


    袁崇武黑甲黑盔,身下一匹寶馬毛色棕亮,極為神駿,一人一騎,凜然生威,身後千軍萬馬,黑壓壓的望不到盡頭。


    淩肅亦是一馬當先,手握長矛,滿是風霜的臉龐上森然堅毅,烏黑的眼瞳中,緊緊盯著遠處的那一道身影,周身殺氣大顯,隻有曆經百戰,坦然麵對生死的人,才會有這般濃烈而逼人的殺氣。


    就聽號角聲起,淩肅一個手勢,身後千軍萬馬轟然作響,向著嶺南軍殺去。


    袁崇武雙眸雪亮,一聲令下,亦是親率諸人,揮舞著戰刀,與淩家軍廝殺在一起。


    這種肉搏戰向來最是血腥,兩軍交戰多年,更兼得嶺南軍血海深仇,對淩家軍無不是恨之入骨,抗敵時更是兇悍勇猛,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但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比起多年前的渝州大戰,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慕成天與慕七亦是率兵自玉蚌口突襲淩家軍軍營,斷敵糧草,奇襲敵後,與駐守在玉蚌口的淩家軍同樣是殺的難分難解。


    袁崇武手中長刀大開大合,雙眸早已殺的血紅,不斷有淩家軍的戰士被他砍殺馬下,未幾,竟是屍堆成山,以一己之力,殺敵百人。


    “袁崇武!”


    驀然,便聽一道渾厚的男聲傳來,袁崇武凝神望去,就見一道黑影向著自己襲來,頸邊一陣涼意劃過,男人心神一凜,堪堪向後避開了這一擊,來人一擊不中,手中長矛一轉,又是向著袁崇武斜刺過來。


    袁崇武勒住駿馬,身子向後側去,手中大刀揚起,打在長矛之上,就聽“砰”的一聲大響,兩人虎口俱是一震,袁崇武抬眸,這才看清來人不是旁人,正是淩肅!


    淩肅麵色駭人,招招欲將袁崇武置於死地,他本就出自武將世家,自幼在軍中長大,更兼得臂力驚人,幾招下去,竟是逼得袁崇武險象環生。


    袁崇武麵不改色,淩肅的殺招襲來,男人隻沉著應對,手中大刀將周身要害團團護住,倒也讓淩肅短時內欺身不得。


    兩人鬥了片刻,周邊殺聲震聾欲耳,袁崇武眸光暗沉,多年前的那一幕幕全部向著腦海湧來,兩軍與交戰時,正是眼前的這個人,命人將嶺南軍的親眷一排排的押於陣前,逼得嶺南投降,嶺南軍誓死不從,依然是此人,麵無表情的一個手勢,便讓數人人頭落地。而後,又是一排人被押上來,源源不斷,讓嶺南軍親眼目睹自己的至親一個個慘死於自己麵前,那些滾落的人頭,一個個充斥在男人的眼底,他甚至能記清每一個人的表情.....


    嶺南軍七萬男兒,七萬條人命,那些全是他同生共死的兄弟,是他帶著他們離開嶺南,是他帶著他們舉兵起義,是他帶著他們離開家中妻兒老小,他們將自己的命全交在他手裏,可最終,他們死了,隻有他還活著。


    他將他們帶出了嶺南,卻令他們客死他鄉,終其一生,都無法再將他們帶迴去....


    而發妻那一身的傷疤,更是揭示著眼前這個男人令人發指的惡行,如此種種,皆由此人而起!若非他以幼子逼迫母親,又何來那七萬條人命!


    袁崇武目露兇光,幾欲沁血,心口積蓄多年的煞氣似是要在這一刻蓬勃而出,他握緊了手中的長刀,厲聲長嘯,神威凜然,斜身一劈,砍斷淩肅戰馬前蹄,那馬發出一聲嘶鳴,馬背上的人亦是滾落了下來。


    袁崇武揮起大刀,趁此良機,直直的向著倒在地上的淩肅劈去,雪亮的刀口距淩肅頭頸不過相差毫厘時,竟是硬生生的停在了那裏。


    淩肅抬眸,就見袁崇武立在那裏,似是在竭力隱忍,麵色難看到了極點,肩頭處抑製不住的抖動,連帶著那刀口亦是輕顫不已。


    淩肅瞅準時機,手中長矛一舉,竟是狠狠向著袁崇武的心窩處刺來,袁崇武當機立斷,側過身子,卻終究是遲了一步,尖銳的長矛刺進他的胸膛,穿胸而過。


    袁崇武一聲低吼,以身向前逼近,將淩肅踩在身下,手中大刀揚起,眼見著向他斬下。


    淩肅躺在那裏等死,卻見袁崇武臉色慘白,那手中的刀已是到了自己鼻尖,卻終究是不曾落下。


    “元帥!”


    何子沾見袁崇武身受重傷,整個人搖搖欲墜,剛欲上前,卻被淩家軍諸人纏住,再放眼瞧去,就見淩肅身邊的親兵已是蜂擁而來,情急下,何子沾隻大喝;“速去保護元帥!”


    他一語剛畢,卻聽一道大喝聲響起,那聲音還帶著幾分稚嫩,繼而就見寒光一閃,不知從何處飛奔出一個少年,將手中的長劍,不偏不倚的刺在了淩肅心口。


    正是袁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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