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子裏的人影綽綽,徐靖在奴才的服侍下,一步步的登上了鳳攆,她微微迴首,透過帷帳,依稀看見那抹身影。


    她知道他也在看著自己,他為她征戰半生,扶持她的兒子為帝,令她享有這世間女子最崇高的地位,而他自己,卻是一次次的跪在自己母子麵前....


    “小姐,咱們該迴宮了。”永娘見主子出神,遂是上前在她的耳旁輕聲言語,徐靖迴過神來,隻得將那一腔的酸楚盡數咽下,輕輕點了點頭。


    淩肅依舊領著諸人跪在那裏,待皇後與太後的鑾駕離開,諸人方才起身,淩肅望著徐靖的鳳攆,眸心漸漸浮起一抹苦澀,直到那鳳攆慢慢遠去,那抹苦澀,終是化成無盡的悵然。


    晨起,皇宮。


    “你們聽說沒有,外間都在傳,說南陵王的女兒和咱們太後長得可像了,就連那些老嬤嬤都說,公主和太後年輕時候,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得。”


    “可不是,我也聽說了,昨兒去禦膳房傳膳的時候,還聽幾個內侍在那裏偷偷兒的說思柔公主貌美若仙,雖是在民間長大,可卻將先帝的那些公主全給比下去了呢。”


    “太後這樣寵愛公主,將她認做義女,還要把她接進宮,怕也是瞧著她和自己年輕時候長得像,才會格外偏疼些吧?”


    “噓,你們不知道,太後從前和南陵王有過婚約,外間都在說,南陵王當年得不到太後,便在民間娶了個容貌與太後相似的女子,所以生下的這個女兒才和太後長得這樣像!”


    “對,對,對,這事兒我也聽說了,按說這公主的生母倒也當真可憐,生下公主沒幾天就不在了,一輩子連個名分也沒撈上。”


    幾個宮女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正說得熱鬧,不知是誰低唿了一聲;“你們快瞧,是思柔公主!”


    話音剛落,幾個宮女皆是伸著腦袋,就見一輛華貴精致的鸞車緩緩駛來,鸞車上一律用上好的月影西紗做帳,那西紗出自西涼,乃為貢品,一塊便是價值萬金,這般整塊的用在鸞車上,倒真是令人咂舌。


    鸞車臨著漆柱的地方細細密密的織了一層五彩斑斕的鳳紋錦羅,皆是用金線製成,沁人心脾的蜜荷香緩緩在鸞車裏飄逸著,鸞車經過的地方,輕輕一嗅,就連那氣息都是變得甜絲絲的起來。


    那幾個宮女見到公主的儀仗,頓時忙不迭遲的拜了下去,一個個俯下腦袋,連大氣也不敢喘。直到鸞車遠去,宮女們方才站起身子,望著那公主儀仗,不無羨慕的道;“這思柔公主的命可真好,比起往後這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之前在民間受的那些苦,又能算的了什麽?”


    鸞車中的姚芸兒自是聽不到她們的這一番話,此時的她正木怔怔的坐在鸞車裏,一襲湖綠色的宮裝襯著她雪白的肌膚,鴉翼般的黑發挽成了飛仙髻,一張瓜子小臉搽了胭脂,更是麵如桃花,美麗如畫。


    京城裏的世家女子向來以瘦為美,是以那宮裝的腰身是收緊的,姚芸兒的腰肢本就纖細,此時這般一勾勒,更是顯得那身姿曼妙娉婷,待鸞車駛到披香殿時,侍女扶著她下車,待女子的容顏露在眾人麵前時,守在那裏的內侍頓覺倒吸一口涼氣,皆是愣在了那裏。


    姚芸兒望著眼前這座披香殿,她如今已經成了思柔公主,皇帝的聖旨與太後的懿旨幾乎在同時傳到淩府,封淩肅為‘南陵王’,而她不僅被封為公主,更被太後認作義女,並要她在三日後進宮,陪侍在太後身側。


    這一日,便是她進宮的日子。


    披香殿中,徐靖早已是等候多時,她坐在榻上,眼底下滿是烏青,就連那上好的胭脂,也掩不下那抹蒼白,她的心跳的那樣快,一雙手不安的交握在一起,手心裏滿是冷汗。


    “小姐,您別著急,公主馬上就要到了。”


    “是,本宮不急,”徐靖深吸了口氣,用極低的聲音道;“本宮已經等了十七年,又怎會急在一時?”


    話雖如此,當聽見那一聲;“思柔公主到!”時,徐靖那本就蒼白的臉上,更是變得毫無血色。


    “是不是她來了?還是本宮聽錯了?”徐靖緊緊攥住永娘的胳膊,不等永娘說話,就見一道湖綠色的身影自殿外款款走了進來,那女子約莫十六七的年紀,柳眉杏眸,下顎尖尖,肌膚細膩如瓷,腰身柔弱似柳,待看清她麵容的刹那,徐靖整個人猶如雷擊,懵在了那裏。


    早有嬤嬤教過姚芸兒宮中的禮節,她低垂著眉眼,隻按著嬤嬤的教導對著徐靖跪了下去,口中隻道;“給太後請安。”


    徐靖顫抖著雙唇,幾番想要開口,喉嚨卻是沙啞的厲害,好容易才吐出了一句話來;“快些起來。”


    待姚芸兒站起身子,徐靖勉強壓下心頭的激蕩,對著殿裏的宮人道;“本宮有些體己話,想和公主說,你們先下去。”


    “是。”


    待諸人走後,徐靖方才在永娘的攙扶下,一步步向著姚芸兒走去。


    姚芸兒一直都是低著頭,直到一雙溫暖柔軟的手將自己的臉蛋捧在手心,柔和而輕顫的女聲響起;“乖孩子,抬起頭,讓娘好好看看你....”


    聽到這抹聲音,隻讓姚芸兒再也忍不住,抬起眼睛向著徐靖望去。


    母女兩四目相對,徐靖的淚水巋然絕提,她早已說不出話來,隻不斷的撫摸著姚芸兒的小臉,仿似那是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一碰就會碎了,讓她不敢用力,生怕會摸疼了她。


    “你,是我娘?”姚芸兒的聲音十分的輕,徐靖聽了這話,淚水更是怎麽也止不住,就連永娘也是在一旁陪著落淚。


    “是,我是你娘。”徐靖用力的點了點頭,剛把這幾個字說完,便是再也控製不住,伸出胳膊將姚芸兒緊緊的抱在了懷裏,她並不敢放聲痛哭,唯有那眼淚卻是無聲的一直掉,一直掉.....


    漢陽。


    孟餘與夏誌生站在城樓上,望著校場上黑壓壓的士兵,正在那裏操練著,而一身戎裝的袁崇武,則是親自立在上首,一語不發的凝神觀看。


    兩人被寒風吹得簌簌發抖,夏誌生當先忍不住,道;“雖說是慈不帶兵,可如今元帥對下也太嚴厲了些,這從前操練一個時辰也就夠了,如今卻是操練三個時辰,甭說那些士兵支撐不住,就連元帥自個,也是經不住這般折騰啊。”


    孟餘輕歎一聲,道;“元帥這般訓兵,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慕家與淩家聯手,咱們若再不加強訓兵,怕是到時候會不堪一擊。”


    夏誌生聞言,便也是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我聽說那西南慕家比起淩家還要厲害,慕家的士兵常年與蠻夷作戰,練就了一身功夫,個個兇悍,據說比蠻夷還要野蠻。若嶺南軍與慕家開戰,倒真是兇多吉少。”


    孟餘麵色深沉,隔了片刻,方才道;“老夏,你可曾聽說過一句話?”


    “什麽話?”夏誌生不解。


    孟餘將手籠在袖子裏,緩緩道了一句;“得慕家者得天下。”


    夏誌生頓時怔在了那裏。


    孟餘也沒有瞧他,隻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這句話由來已久,早在大周開國時,此話便已在民間流傳了下來。”


    夏誌生心頭一動,低聲道;“你的意思,倒是要元帥與慕家聯手?”


    “實話不瞞你,我這心裏一直有這個念頭,不過....”孟餘說到這裏,一記苦笑道;“慕家那個老狐狸慕玉堂,向來不是省油的燈,再說那慕家七子個個英偉不凡,就連咱們素來瞧不上眼的老六和老七,這次隻領了區區五千人,便將文斌與長風打的落花流水,這西南慕家如此的勢力,怕是咱們高攀不上。”


    夏誌生卻是微微一笑,道;“老夫也曾聽過一句諺語,卻與先生所說,相差了一個字。”


    “哦,是什麽?”


    “得慕七者,得天下。”


    孟餘眼睛一閃,詫異道;“此話怎說?”


    夏誌生捋須道;“這句話在西南那邊流傳甚廣,慕玉堂一輩子得了七個兒子,卻唯獨最寵幼子,慕家夫婦一直是將這個小兒子捧在手心,不僅如此,聽說就連慕家的其他六子,也無不是處處順著這個弟弟,是以,西南才會有此諺語傳出。”


    孟餘心思大動,沉吟良久,卻是搖了搖頭,苦笑道;“這慕七若是女子,咱們倒可想方設法來為元帥討來,可他是個小子,你我又都是糟老頭子,上哪去討這少年郎歡喜?”


    話音剛落,兩人對視一眼,卻皆是大笑出聲,袁崇武聽的這邊的動靜,黑眸遂是淡淡的向著這裏一撇,兩人察覺到他的視線,趕忙噤了聲音,直到袁崇武轉過身子,孟餘方才歎道;“元帥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是撐不住啊。”


    夏誌生卻是不以為然,隻道;“元帥這般拚命,說到底,也還不是為了思柔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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