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湛見狀,又是一笑,姚芸兒對馬本就驚懼,就聽男人一聲“駕!”那馬頓時飛奔了起來,隻駭的她一張臉蛋煞白,小手剛鬆開他的胳膊,可身下實在顛簸的太過厲害,不得不又攥住他的衣袖,就聽他道了句;“坐穩了。”不待她迴過神來,男子雙腿一夾馬腹,駿馬猶如離的弓箭一般,轉瞬離得遠了。


    京城,皇宮,夜。


    靖貴妃從元儀殿走出時,永娘已是在一旁候著,主仆兩對視一眼,靖貴妃心中有數,心跳便是快了起來,麵上卻依舊是波瀾不驚,帶著幾分哀切。


    “聖上龍體欠安,為本宮擺駕慈安殿,本宮要為聖上祈福。”女子的聲音十分輕柔,卻透出隱隱的悲傷,諸人聞言,皆是匍匐餘地,恭聲領命。


    轉過彎,永娘服侍著靖貴妃上了鳳攆,待攆中隻有主仆兩人時,靖貴妃緊繃的神情一鬆,對著永娘顫聲道;“他...他來了嗎?”


    “小姐放心,侯爺已經在慈安殿裏等候多時了。”永娘當年乃是靖貴妃的陪嫁丫鬟,多年來主仆兩人在深宮中相依為命,對主子的稱唿一直不曾改變。


    聽了這話,靖貴妃的心頭便是踏實了下來,許是見她臉色蒼白,永娘隻道;“小姐,是不是皇帝的身子,不大好?”


    靖貴妃聞言,輕輕嗯了一身,道;“他的身子早已被酒色侵蝕,又盲目服用那些術士的丹藥,我方才問了張太醫,說他的身子已經是強弩之末,怕是撐不了幾日了。”


    聽了這話,永娘心頭卻說不出是何滋味,主仆兩沉默良久,永娘方才道;“過了這麽多年,小姐還恨皇上?”


    靖貴妃心頭一顫,一雙白皙如玉的雙手卻是抑製不住的握緊,一字字道;“恨,怎能不恨,若不是當年他強逼我進宮,我與肅哥早已廝守在一起,又怎能過了這麽多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靖貴妃說來,便是銀牙緊咬,眼睛卻驀然一紅,又是說了句;“還有我那苦命的孩兒,這麽多年來,都尋不到她一點兒消息,甚至連如今她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靖貴妃想起那個孩子,便覺得心口劇痛,隱忍許久的淚水,終是從眼眶中落了下來。


    靖貴妃閨名徐靖,乃是當朝太傅的獨生女兒,十三歲時便已是名滿京師,被譽為京城第一美人。同年,淩家上門求親,徐太傅欣然應允,將掌上明珠許配給淩家軍中的少帥淩肅。


    這一段姻緣在京城自是被傳為佳話,自古美人名將,千古風流,隻等徐靖年滿十五,及笄後便嫁到淩家。


    而這一門文武重臣結為姻親的婚事,也被當朝文官大加讚譽,甚至吟詩作賦,留下不少名章。至於那一對小兒女,更是郎才女貌,淩肅年長徐靖十歲,又是常年征戰,得了徐靖這般柔美嬌小的大家閨秀,哪有不疼的道理,在與徐靖定親後,甚至連出外征戰時,稍有空閑,淩肅心頭亦是會浮起未婚妻嬌美羞赧的麵容,心裏隻盼著她快快長大,早日及笄,好將她娶迴家門。


    徐靖自幼便已聽聞淩肅的名頭,知他是少年英雄,閨閣裏的小姐,就連想起來都是心跳不已。


    然,就在徐靖初初及笄的那一年,與淩肅的婚期左不過還剩下三月有餘,恰逢元宵佳節,念著是出嫁前的最後一個上元節,遂是稟過父母,領了永娘一道出府,去賞花燈。豈料便是在那一夜,竟是偶遇微服出巡的少年天子。


    花燈下的少女著一襲鵝黃衣衫,膚色瑩白勝雪,兩彎柳葉淡眉,一雙剪水雙瞳,不食人家煙火的美麗隻讓天子驚鴻一瞥,再也難以忘懷。


    迴宮後,皇帝不顧朝臣反對,亦不顧京師坊間流言,更是將淩家與徐家擱在腦後,用盡了心思,使盡了手段,硬是將徐靖搶進了宮,僅次於皇後,封為貴妃。縱使被人說為昏君,亦在所不惜。


    翌年,徐靖一舉得男,為皇帝誕下了皇長子,便是如今的梁王泰。而淩肅,至今已是天命之年,卻一生不曾娶妻。膝下無兒無女,遂將一手養大的同袍遺孤薛湛,認為義子。一代梟雄,寂寥於此。


    永娘想起往事,也是心口酸澀,隻握住了靖貴妃的手,哽咽道;“小姐,小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若是有緣,你們母女此生定是會再相見的。”


    想起十七年前的往事,靖貴妃心如刀割,剛將眼淚壓下,鳳攆便已是趕到了慈安殿。


    永娘攙扶著靖貴妃下了攆,主仆兩一道向著殿堂走去,靖貴妃走進了大殿,永娘則是在外麵與諸人一道候著。


    幽深的大殿散發著蝕骨的寒意,靖貴妃走了幾步,卻沒有看見男人的身影,她的身子微微哆嗦著,一聲“肅哥”還未從唇中喚出,整個人便被男人抱在了懷裏。


    這麽多年來,兩人見麵的次數少之又少,淩肅常年在駐守邊疆,三年五載,才會迴京一次,兩人僅有的幾次相見,身旁皆是隔了無數的人。淩肅望著她身著繁複的宮裝,帶著滿頭的珠翠,胭脂水粉將她的臉蛋勾勒的看不出絲毫瑕疵,在宮人的環繞間,一舉手,一投足,都是十足的嚴謹守禮,天家風範盡顯。而他,隻得離她遠遠的站著,道一聲;“娘娘....”


    他知她在宮中步履維艱,亦知自己與她曾有婚約,宮中人心險惡,空穴來風的流言蜚語便能重傷於她,將她推倒萬劫不複的境地去。是以他每次與她最多不過說上三句話,便會匆匆告退。唯有一顆心,卻是千瘡百孔。


    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衣著青色羅裙,一支玉簪將黑發挽住,一笑間露出兩個梨渦,柔柔的喚他肅哥哥的女子。他幾乎想伸手抓住那個影子,卻總是徒勞無功,貴妃,站在他的麵前,她是那麽的高高在上,可在他心底,她卻依舊還是當年那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至老至死,永誌不變。


    “肅哥....”徐靖將身子埋在淩肅的懷裏,一語剛畢,淚珠便是刷的落了下來,怎麽也止不住。


    隔了這麽多年,她的身子依舊柔軟的不可思議,淩肅心知眼前情況緊迫,隻緊了緊她的身子,便是將她從懷中鬆開,囑咐道;“靖兒,你聽我說,皇帝的身子怕是撐不過三日,我已打點好一切,朝中六部也全都安置妥當,到了那一日,你隻消記得一點,千萬不可自亂陣腳,慕家遠在西南,沒有傳召,不得進城奔喪,必要之時,”說到這裏,淩肅眼眸一沉,一字字道;“即時發動宮變,也在所不惜。”


    念起他為自己母子所做的一切,靖貴妃的心頭愈是酸痛難忍,隻昂起腦袋,望著眼前的男子,許是常年征戰,又許是心牽徐靖與那苦命的孩子,淩肅不過五十餘歲,卻是華發頓生,臉龐上亦是皺紋溝壑,可挺拔的身軀依舊,黑眸銳利如刃,氣勢絲毫不減當年。


    “泰兒非你親子,你這樣做,值得嗎?”徐靖淚眼朦朧,問出了多年藏在心中的話,當年她被皇帝強擄進宮,未幾,便被年輕的天子強要了身子,不久後便懷了孩子,正是梁王泰。


    淩肅凝視著眼前的女子,粗糲不堪的大手緩緩撫上靖貴妃白淨的臉龐,低著聲音,道出了一句;“他是你的兒子。”


    徐靖的眼淚撲簌撲簌的落了下來。


    “若咱們的孩兒還在,該有多好....”她終是說出了自己的心底話,那個孩子占著兩人心中最為柔軟,也是最為痛苦的一處地方,此時聽徐靖提起那個孩子,淩肅心頭一窒,亦是心如刀絞。


    “啟稟娘娘!”不待二人說話,驀然便聽永娘的聲音自殿外傳來。


    “聖上醒了,要見娘娘。”


    聞言,徐靖一驚,淩肅已是為她將淚水拭去,低聲道;“去吧,不用怕,元儀殿中全是咱們的人。”


    徐靖點了點頭,如水般的眸光劃過淩肅的麵容,終是一咬牙,轉身走出了慈安殿。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男人的身影仍是一動未動的站在那裏,唯有眼底,漸漸浮上一抹苦澀。


    燁陽。嶺南軍軍營。


    夏誌生從帳中走出時,就見孟餘與穆文斌皆是等在了那裏。


    “元帥的傷勢如何?”孟餘剛一看見他,便是開口問道。


    夏誌生搖了搖頭,道;“元帥這些日子一直奔波勞碌,傷口數度崩裂,此時已有潰爛之勢,老夫方才已經為他刮去腐肉,日後如何,倒是要看元帥愛惜不愛惜自個的身子了。”


    兩人聞言,俱是眉頭緊鎖。


    夏誌生擦了擦手,對著穆文斌道;“怎麽,還沒夫人的消息?”


    穆文斌點了點頭,“燁陽周邊,甚至連秦州,安陽一帶也全是命人找遍了,也派人去了清河村,卻還是沒有夫人的下落。”


    夏誌生聽了這話,倒也是愁眉不展起來,剛要說話,卻見孟餘對著他使了個眼色,原來正是安氏領著袁宇,母子兩一道走了過來。


    當日袁崇武本是要命人將他們母子送到秦州,而在姚芸兒失蹤後,袁崇武一心尋找,又加上如今淩家軍班師迴京,燁陽已是安穩了下來,安氏母子,遂是一直留在了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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