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門仆拿起了棍棒,老道趕緊再上前一步,聲音渾厚的喊道:“張員外,老朽乃馬踏嶺道觀的主事,受好友之托,攜徒兒今日到此,頌宴會喜曲,為張大小姐祝賀。”


    老道聲音不卑不亢,與破舊的衣著相當不匹配。


    張員外聽聞,不禁暗自盤算來者為何人,盤著手上的文玩核桃想了一會,問道:“馬踏嶺?這是何方?管家是請了一個宴會吹喜樂的人,說是方圓百裏,最是出名。”


    老道拿出嗩呐,朝天一指說道:“老道今日,正是為此而來。”


    “哈哈,沒想到,今日頌宴會喜曲的,竟然是你這個雜毛老道。快進去吧,今日好好賣力,少不了你的銀錢,若是沒有幹好活……”張員外停頓了一會,住了把玩的核桃轉得更兇,咬著牙齒道:“那你們也就不用迴去了。”


    張員外滿臉橫肉抖動,又想起之前聽說的張員外種種劣跡,聽得旁邊的行人,不禁心中一驚,暗自為老道與幼童擔憂。


    但見幼童緊跟著老道,雙手攤平,兩掌相對,向張員外行了一禮,就要起步往前走去。


    “站住,往哪兒裏走?”張員外停住了核桃,嗬斥道:“正門豈是你們能走的地方?”說罷,對旁邊的門仆道:“去兒,帶他們走小側門去找徐主事,姑爺家馬上到了,好好準備,切莫誤了時辰,損了客家情麵。”


    張員外說完就不言語,開始把玩核桃,眯著眼睛,望向橫正街頭,顯然,應該還有貴客未到。


    門仆隻是簡答一聲:“諾。”就走到了兩人麵前,說了一聲請字,未等對方應答,就沿著大門往西邊走去,原來是帶他們走後側的小門。


    老道與幼童跟隨其後,與門仆相隔三個身段的位置。


    幼童小聲嘟囔道:“咱們今天可是來幹活的,不是來受氣的,這大喜之日,張員外未免看不起人了,竟然讓我們走側門,要是把小爺我惹毛了……”


    老道斜看了前麵的門仆一眼,輕輕踹了一下幼童的屁股,“兔崽子,拿銀錢辦事,就是這麽簡單,你一個俗世修行的道童,憑什麽讓別人高看你,今日好好幹活,可別節外生枝。”


    幼童不服氣的道:“莫欺少年窮,總有一天,我要從正門進來,到時候請小爺我來,我都不稀罕,除非是八抬大轎,鳴鑼開道!”


    老道接過幼童手中的嗩呐,拿著袖口邊走邊擦的說道:“嘿,你這小子,嘴不慫,吃的飯,全部用來打嘴炮了。”老道看了前麵的門仆一眼,轉身說道:“我信你會從正門走進來,但是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


    或許是沒有嗩呐的重量,輕鬆很多,幼童類咧著嘴笑道:“你這修道之人,活個百八十年不成問題,若是感應天人,就能成老不死的,到時候咱爺倆就空著手從正門進來,看張員外能把我們怎麽樣?”


    老道把嗩呐擦拭幹淨,別在腰間,眉頭一皺對幼童說道:“記住,沒有絕對的實力,不要說大話,到時候誰也保護不了你。”


    幼童聽聞,不再言語。眼見前麵門仆越走越快,二人腳步跟了上去。


    ……


    跟著門仆走過照壁,穿過門廳,路過二進圍牆,眼前豁然有一片假山水池,裏麵各色錦鯉遊動,流水倒映成趣。


    水池周邊,有數十位俊男少女,著錦衣華服,正在輕聲交談,看這模樣,想必是今日參與喜宴的貴客,裏麵有吏官的後人,也有富商的子女。


    這些青州少年郎與閨中少女,平時少有機會接觸,今日自然是詩文墨句,好好交流一番。


    在水池旁,是幾座假山,據悉是太湖石製作而成,在假山的東南角,旁邊有一座三層閣樓,窗戶半開,裏麵人們進進出出,以紅色服飾居多,便是今日操辦大事的仆人了。


    三樓略顯嘈雜,盡是女子的嬉笑聲音。閣樓四周站了不少的精壯大漢,應當是張員外豢養的打手,今日在此,便是不允許喜事有任何差錯。


    假山旁邊站著一位頭發些許發白的人,正安排其他人匆忙的裝扮門頭,看著排場,便是安排喜宴所有事宜的徐主事。


    門仆過去耳語幾句,此人不耐煩的揮了下手,門仆迴來對二人解釋道:“這旁邊的閣樓便是張大小姐閨房,待到吉時,姑爺家便會從此樓迎親,到時候你就在這裏候著,徐主事吩咐了,你們可先去北邊的偏房歇息,一個時辰之後再來此。”


    老道略一作揖,對門仆說道:“多謝提醒,聽候徐主事差遣。”


    說完便帶著幼童往北邊走,兩人低頭從人群中路過,或許是穿著實在破爛,相比較在場眾人,著實矚目。華服貴婦與俊俏公子,無不側目觀看,暗自交談。


    老道環顧四周對幼童囑咐道:“以張員外的地位,今日還準備如此多的打手,看這情形,怕是有大事發生。你到時候跟緊我,在場賓客太多,我們先去偏房休息。”


    幼童轉著眼道:“這肚子,總是不聽使喚,呱呱直叫,怕是休息不好咯。”


    約莫正午,外麵開始嘈雜起來,隱隱約約有敲鑼打鼓之聲從橫正街傳來,加上人群的歡唿聲,空氣都有略微的震動。


    北方偏房,便是張大員外門仆休息的地方。老道翹著二郎腿躺在麥秸鋪就的床上,吃著油膩的大雞腿,喝著陳釀的四月青,聽到聲音越來越近,對旁邊睡覺打唿的幼童說道:“走吧,姑爺接親來了。”


    也許是今日趕路太累,幼童還在沉睡,沒有聽到老道聲音。


    隻見老道把吃剩的雞腿放在幼童鼻尖,聞著香味,幼童瞬間就醒了,抓緊時間啃了幾口,問道:“你這雞腿又是哪裏來的?怕不是從廚房偷的吧?有吃的也不喊我,真不地道!還有嗎……”


    老道用麥秸擦了下手,整理了下衣服,就往門口走去:“偷?這種宵小之輩幹的事情,我自是不屑的,我這是去了趟廚房,說自己是姑爺家請來助興的老道,肚中些許空虛,後廚管事聽完,也不遲疑就去與我拿了一些酒食,剛見你太累,也沒有打擾你,等辦完了事,咱們去綠寶居海吃一頓。”


    幼童趕忙翻身起來,和老道一起出門,沒出幾步,就看見人群簇擁著一個華服貴公子從假山旁邊走來,約莫二十年紀,身高七尺,長相俊秀,留有青須,頭戴刺繡喜帽,穿著紅色的絲綢喜服,看著做工,隻有蘇州的陳錦記的繡娘才能做出來。


    勿須多言,便是迎親的姑爺家——寧州富商的小公子,李修言。


    雖是來自富饒的寧州,李修言卻並不高傲,盡管與在此賓客大部分都不相識,都抬手作揖,笑容滿麵,無論是舉止還是談吐,都穩重大方,隻是這笑容,這多了一絲牽強,但是這笑容,更有一種難言的神采,令在場待字閨中的少女為之傾心,在場的眾人也都說盡恭賀之詞。


    見剛剛熱烈談話的女伴,此刻卻隻盯著李修言,一個青衣少年郎,感覺到被漸漸忽略而憤憤不平道:“哼,無非是仗著家世好,才讓李修言受盡馬屁。我家族的長輩,在寧州也有些生意,據他傳迴來的消息,可是聽說李上言他們在寧州可不好過,讓我不用過分和他接觸。免得惹一身的麻煩。”


    “是的,所謂的笑臉,也無非是裝出來的。”不遠處,另外一個黃衣少年郎打開手中的折扇道:“聽說最近他們惹上了一個大麻煩,若不是吉日已定,散發了請帖,準備推遲喜宴呢。”


    青衣少年見有人應和,不禁心情愉悅,定睛一看對黃衣少年說:“原來是陳兄,看來大家都知道了。”兩人相視一笑,不再言語。


    李修言在眾人的簇擁中,終於到了張大小姐的閣樓下,按照青州這邊的習俗,準備了一些金飾銀器、絲綢布帛等迎取物品,由張大小姐的貼身丫鬟送過去,在場賓客一看,雖是見過世麵,但是都發出輕唿聲。


    黃白之物常見,珊瑚雖少卻也並非難得,可是一個青色的玉瓶,卻是非比尋常,上麵印有歸雲宗的印鑒,應該是李修言重金求得的歸雲宗的某些丹藥,聽說張大小姐從小體弱多病,每到換季之時,極易感染風寒,此等丹藥雖然不能使得白骨生肉,但是對於普通人來說,有了此丹藥也能祛除頑疾,恢複身心,做到穩心固元不成問題。


    老道與幼童此刻正站在閣樓底下,看熱鬧的人群早就把他們擠出了一邊,幼童不解的問道:“這是啥,能有雞腿好吃嗎?”


    老道敲打了一下幼童的腦袋大罵道:“就知道吃,這是道家煉製的丹藥,裏麵擁有名貴藥材,常吃,可延年益壽,比你那雞腿管用多了。”


    “那我用不著,小爺我身體好得很。”幼童從懷中拿出剩下的雞腿繼續啃著,等著喜宴的正式開始。


    此刻遠處傳來一個聲音:“李公子,好大的手筆啊!”


    李修言轉頭看了下來人,皺了下眉頭,不想此人今日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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