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雲嵐山莊唯一的繼承人,可是,就因為我生下來帶著這種怪病,那個自命不凡的雲莊主就拋棄了我!他不僅從來沒打算將雲嵐山莊獨門劍法傳授予我,甚至平時都沒有正眼瞧過我一次……您是知道的,這些年來,即使是重大的節日、生辰,都是我和您一起過的呀……”


    易婉珠滿心悲痛。


    “我花了那麽多年的時間,苦心習武,熟讀韜略,好不容易我已可以一個人統領雲嵐山莊,這時候卻出現了一個段允劍!”


    易婉珠惑然:“你早知道他是你的兄弟?”


    “沒錯。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暗中派人調查當年您失蹤的那個孩子……說實話,我有好多次夢到他突然迴來,奪走了屬於我的一切……想不到他真的迴來了……”


    易婉珠搖搖頭:“可是現在雲嵐山莊已經沒了……宵兒,連你爹他都已經死了……他……他是被你……”


    雲碧宵繼續道:“不,殺死雲莊主的隻有一個人:段允劍!如果不是他,這一切也都不會發生!”


    易婉珠望著雲碧宵的眼睛。她看到這雙眼睛裏也充滿了痛苦。自雲中狂死後,她有時候會在夢中看到她的丈夫滿臉憤怒地責備雲碧宵,她總會告訴他:她知道他一定也是痛苦的,也是愧疚的。


    雲碧宵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能感覺到他無法控製的顫抖。


    “您知道我這一生中除了您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人是誰嗎?”


    易婉珠沉默。


    “自從我十五歲那年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我就覺得……我的人生還有堅持下去的理由。可是,我絕對沒有想到,嫣兒……嫣兒她……又是段允劍,他竟然奪走了我唯一愛的女人。”


    易婉珠握住他的手,道:“宵兒……感情的事情是無法強求的……何況,杜姑娘現在已經是你的嫂子……”


    雲碧宵怔住。久久地再也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他終於站起來,對易婉珠道:“你突然來找我,就是為了讓我放過他?”


    易婉珠道:“我要勸你放過他,也要勸你放了杜姑娘。”


    雲碧宵臉色沉了下去。


    “劍兒他已經受了重傷,這幾日甚至茶飯不思。我知道他在掛念杜姑娘。”


    雲碧宵向後退了幾步,道:“你果真變了。我們相依為命二十多年,你現在卻完全不想站在我這一邊?”


    “宵兒?”易婉珠搖搖頭,道:“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哪一個不心疼?隻是這些年,我欠他的已太多太多……何況,你將杜姑娘留在這裏又有何用?她的心終究不在你這裏。”


    雲碧宵在心中隻覺得哭笑不得,但他突然抬頭瞪著易婉珠,道:“母親,你一路趕到這裏一定很累了。我讓人送你迴去休息吧。”


    易婉珠搖頭,道:“我不會留在你這裏。你若不放人,我搶也要把杜姑娘搶迴去!”


    雲碧宵斥道:“你敢!”


    “我為何不敢?莫非你連我也敢殺嗎?”說到此處,易婉珠忽地一怔,隻覺自己未免過分激動了,故而轉過身去,道:“宵兒,聽我的話,好嗎?”


    然,雲碧宵並沒有迴答她。


    過了半晌,隻聽雲碧宵突然趨上前去,一掌就要拍將過去。易婉珠連忙還手,兩人隻見了三招,但見雲碧宵突然一個虛招向她肩部打去,另一手已將一種藥丸投入她口中去了。


    易婉珠這才知道,原來雲碧宵不是要和她交手,而是為了逼她吃藥。當下憤憤道:“你給我吃了什麽?”


    雲碧宵道:“你放心。這不是毒藥,隻不過能讓你暫時功力大減,使不上內力。”


    “你要做什麽?宵兒,你怎麽可以對我做這種事?”


    雲碧宵道:“我隻是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傷害。母親,從今天開始,你就在府上好好休息,待我完成了該做的事情,我們就可以好好享福了!”說罷,他已轉身出去。


    易婉珠正欲追上去,隻覺雙腿發軟,莫說使用輕功,稍微用力都已是不能。


    門已掩上,門外站了兩名壯漢守在那裏。


    易婉珠無奈地坐下去。桌上有茶,有水果,她卻覺得桌上本該有一把刀的。


    一把可以斬斷這一切恩怨和痛苦的刀。


    過了數日,段允劍竟已下床。這張木製輪椅是慧靜自己製作出來的,她將他到輪椅中坐下。


    慧靜極是欣喜,又端了許多食物來給他。雖然是一些簡單的食物,卻已能填飽肚子。


    段允劍覺得饑餓。


    但他想喝酒。


    “劍兒,”慧靜勸道:“你體內的傷尚未完全康複,喝不得酒。何況這裏是佛門清靜之地。”


    段允劍吃了些食物,向她道謝過後,說道:“我倒知道有個地方有酒,也適合喝酒的。”


    慧靜看著他憔悴不堪的樣子,隻覺有幾分心疼。她從未在這個人臉上看過這樣的神情,一雙已經沒有精神的眼睛,一張就像已經沒有陽光的臉。


    他走到門外去時,突然停下,問道:“我母親呢?”


    慧靜一怔,支支吾吾道:“她……她說……說是迴娘家……迴娘家了……”


    段允劍知道她是一個不會說謊的人。一個不會說謊的人如果說謊了,就已沒有逼問她的必要。


    “我知道了。”段允劍想走。


    “你要去哪?你可千萬不能去找雲碧宵!”慧靜急道:“他現在的武功根本不是我們能對付的,前幾日他一人就打敗了崆峒、青城、華山等五大門派掌門人,現在武林中大部分門派都已尊他為盟主,他的勢力更是龐大。”


    段允劍聽完依舊走了。


    他推著輪椅到了後山,迎著風望著遙遠的地方。


    後山有酒。酒藏在一個小洞窟裏。


    是桑落酒。這是一種既有名又好喝的酒,畢竟有名的酒有時候並不好喝。


    他記得當年趙無過跟他說過:“你可知道我為何要把那麽好的酒藏在那種地方?因為我這酒癮太大了,如果不藏得遠一點,不藏得偏僻一點,我怕留不了兩日就被我挖出來了!”


    所以趙無過死後,這酒已永遠不會被他挖出來。


    但現在段允劍已將它們挖出來。


    隻需一壇,一壇已足夠讓他醉了。


    北魏楊炫有詩雲:“飲之香美,醉而經月不醒。”


    好一個經月不醒!這世間倘若有這種酒,一個月已足夠令人忘記許多東西了罷。


    段允劍飲酒。他飲酒的時候,就想起了趙無過,想起了唐彧。


    趙無過是愛酒之人,他每每喝醉,於泥路間睡上一天一夜,醒來時高歌迴去;


    唐彧是愛酒之人,他於屋頂喝酒,但幾乎沒有人看過他喝醉。


    段允劍知道,這世上喝酒的人有兩種,一種是喜歡喝酒卻不能喝酒的人,這種人大體無趣;一種是喜歡喝酒又能喝酒的人。這種人又分兩種,一種是快樂地喝酒的人,一種是痛苦地喝酒的人。趙無過是前者,唐彧是後者。


    段允劍卻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種。他喝醉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躺進草叢裏,躺在泥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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