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潭水突然洶湧起來,段允劍感覺到身下有什麽東西正在翻動。


    忽見一個巨形的黑影從水潭下衝上來,挾著一股勁風,往他撞去。段允劍左臂本能地一推,他手臂中凝聚著內力,卻被這股勁風彈了出去。


    杜寒嫣臉色蒼白地望著眼前出現的東西,頭上滿是冷汗。


    段允劍一跌落地,順勢將身軀一翻,這才退出數丈之外。


    定睛一看,原來從水潭中冒出來的龐然大物竟是一條巨大的蟒蛇。這條蟒蛇頭長有兩尺之餘,一張血盆大口露出鋒利的獠牙,它的半個身體還陷在水中,所以無法看清它究竟有多長。


    段允劍屏住唿吸。雖然他與武林中大部分絕世高手都有過搏鬥,然,他卻從未與一條如此駭人驚魂的蟒蛇對峙。


    他終於能理解杜寒嫣為何發出那樣恐懼的聲音。


    可是,段允劍突然想到,為什麽杜寒嫣被囚在籠中卻沒有被這條巨蛇攻擊?這隻能說明兩點:其一,這條巨蛇並不是完全隻有野性的,其二,一定有什麽人可以控製它。


    想及這裏,段允劍的目光已在四周掃過。


    這也是一種本能。一種求生的本能。


    而這種求生的本能是他當時為了殺人所鍛煉出來的。


    巨蛇將上身挺起,向段允劍俯衝過來。它的全身還沾著潭中的液體,這一俯衝將水珠鋪天蓋地灑了過來,就像下起一場雨。


    段允劍疾退。


    杜寒嫣本想再喊他走,但是此時她卻一句話也不說了。因為她知道,現在她的任何言語對段允劍來說都是一種幹擾。


    即使她不能與他共同禦敵,她也絕不會讓自己成為他的負累。


    她欠他的。這是她一直以來的感受,如果不是當年在雪山中相遇,如果不是因為她要刺殺他,如果不是和他相愛,他便不需在那以後受那麽多痛苦。


    可是在愛情裏,哪裏有誰虧欠誰?


    或者,兩個人相愛,本來就是彼此虧欠。


    “啪!”


    杜寒嫣雖看不清一人一蛇之間的戰鬥,卻在此時聽到了一聲巨響。巨蛇將身體一扭,撞在了段允劍的身上,他雖有強大的內力自保五髒六腑,卻也無法全身而退。


    段允劍摔出去,撞在那間石屋的牆壁上。


    他感覺到無法想象的疼痛,雙目已慢慢模糊。


    就在這時,他隱隱約約看見一個人走了過來。


    令段允劍費解的是這個人究竟是從何處走出來的?


    段允劍扶著牆壁站起來,定神後才看清這人的模樣。隻見一個披著黑色披風的漢子立在他麵前,這漢子整個人都被披風蓋住了,臉上則戴著黑色麵紗,披散長發露出一部分在身上。


    他全身都是黑色的,就連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都是黑色的。


    “沒有想到……”這人說話的時候,段允劍感覺到一陣惡心,因為他的聲音就像來自深潭之下的汙泥,黏黏的,帶著陰氣,他繼續道:“西域四魔這就折損了一個。”


    段允劍聽來覺得奇怪。那西域四魔明明都死了,為何眼前之人卻說折損了一個?忽又想到了什麽,便道:“閣下也是四魔之一?”


    這黑衣人愣了一下,道:“很多人以為他們四人就是西域四魔,你竟然這麽快就猜到了。那四人喚作霹靂鐵駝,”說著,他把頭微微一抬,雙目看著段允劍:“他們四人原本在西域一帶很難遇到對手,沒有想到竟然敗給了你……你究竟是中原武林中哪個門派的?”


    “中原武林高手很多,我不過是一個無名之輩。”段允劍並不是愛說話的人,但他現在說話,是因為他需要時間來觀察眼前這個神秘的人。


    “我是西域四魔中的蛇魔,”他說著身體一側,把手伸了出去,那條巨蛇則把自己的頭放低下來,任由他輕輕撫摸,他繼續道:“我跟我的朋友來到中原已經有幾年時間了,別月樓不過是我們用來觀察你們中原武林的地方……你可知道,我得出了什麽結論?”


    段允劍在聽,但他對這些話並不感興趣。他雙目的餘光一直在觀察著這條巨蛇。


    蛇魔道:“這些年來,你們中原武林大小紛爭不斷,雖然此間高手很多,卻不過是烏合之眾,你們就像一盤沙子,隻要一陣風輕輕吹過,就七零八落。”


    說罷,他笑了起來。


    他之所以笑,是因為他已經斷定段允劍不再有生還的機會;他甚至覺得他根本連還手的機會也沒有。


    段允劍已是一身傷痕,他看起來很疲憊。


    “我這個朋友專吃厲害的人物,在西域一帶他已吃掉了許多高手,你能成為它口中的食物應該感到慶幸。”他輕輕吹了一個口哨,巨蛇仿似聽懂了他的命令,向段允劍衝過去。


    “嘭!”段允劍整個人都被撞了出去;這一撞,竟像一個內功深厚的武林高手用盡了他的全部內力。


    巨蛇張口血盆大口,它的這一張嘴甚至可以同時吞下四五個強壯的大漢。而段允劍已落入它的口中。


    杜寒嫣臉色慘白,她的淚水奪眶而出。


    她在心中呐喊他的名字,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段……小段……你千萬不能有事啊……”杜寒嫣跪倒在地,但她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段允劍身上。這是她唯一能做的,她能做的事情已經不多。


    他當然知道。正因為他知道她一定在注視著自己,他更不允許自己死在她的麵前。


    忽然間鮮血四濺,就像滿天綻放煙火。


    杜寒嫣緊緊抓住鐵籠,她慘白的臉忽又恢複了生機。


    段允劍一手將巨蟒的上顎撐起,將體內真氣運至那隻手臂,奮力一震,一道真氣似化成了千萬把利刃,貫穿了巨蟒的頭部。


    蛇魔一聲苦叫,就像一個父親目睹自己的孩子死在自己的麵前,他的痛苦常人自是無法理解的,因為他和這條巨蛇早已是同一條生命。


    然,現在這條生命已經凋零。


    “小段!”杜寒嫣既喜又憂,衝他喊道。


    段允劍微微一笑,憑著最後的一點氣力飛了過去。


    他把手伸進去,握住了她的手。


    他覺得她的手是冰冷的,她覺得他的手也是冰冷的。


    但是他們的心卻是熱的,兩顆心彼此之間如此接近,兩個人彼此之間如此接近,這豈不是世上最難得可貴的幸福嗎?


    “沒事了……我這就帶你走……”段允劍撫摸她的亂發。


    “嗯……”


    “我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會使你們吃這種苦……”


    她忽又覺得他好笑,像個孩子;可是她的眼淚卻止不住流下。


    “萍兒呢?我怎麽見不到萍兒?”


    “放心吧,我把她托付給了一個朋友。”


    “你說朋友?”杜寒嫣泛起笑容,“小段,你終於也有自己的朋友。”


    一個人能擁有朋友,有時候和擁有妻子、兒女一樣是很幸福的事。杜寒嫣知道,當他承認自己擁有朋友的時候,他一定已經不再隻是一副行屍走肉,不再隻是一個殺人、複仇的機器,一定已經是一個血肉豐滿的人。想到這裏,她為他感到無比的幸福。


    “走吧。”段允劍準備用力拍壞那個鎖,忽然,他感覺到一種奇怪的壓力向他逼了過來。


    霍然將身一轉,但見眼前一陣狂風襲來,段允劍輕輕一避,聽得“咣”的一聲,鐵籠竟飛了出去!


    就在那一瞬間,他的手臂已伸了出去。他本以為杜寒嫣會隨著那鐵籠一起掉入水中。


    然而,鐵籠被打成零碎,杜寒嫣的人影卻不見了。


    段允劍猛然轉頭,隻見李墨痕已提著杜寒嫣,掠出數丈之外。


    他的心像掉入深淵。正要追上去,隻是邁了幾步,覺得一陣劇痛之感傳至全身,他就這樣倒了下去。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入眠,正走在一片黑暗的密林中,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處。


    蛇魔走了過來,痛苦地望著段允劍,道:“我要讓你陪葬……”


    他從懷中掏出一把刀,蹲下去準備動手。


    但他突然又停住了,因為他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你想救他?”


    “你可否把他交給我?”


    “如果我拒絕呢?”


    “一個人長時間依賴於他養的東西,他自己的身手一定已經慢了許多。”


    蛇魔站起來,慢慢走向那條死去的巨蟒。


    黑暗處跳出來一個人,原來正是慧靜師太。她的樣子看起來很普通,在很多人看來,她一定隻是一個普通的婦人。


    她走過去將段允劍背了起來,迅速地又衝進黑暗裏。


    原來,她本意要來別月樓尋找慧妙,無意中走到了這個暗道。忽然聽到有人打鬥便循著聲音找了過來;她來的時候段允劍和巨蛇正在激鬥中,是以躲在暗處以伺時機,希望問問段允劍慧妙身在何處。


    但她現在已無法得到段允劍的迴答。何況,她絕不忍心讓段允劍死在這裏。


    她曾經看過他,看過他從一個天真普通的孩童變成一個複仇殺人的機器,這一切和她有關還是無關?她也不知道。


    黑夜降臨的時候,整個別月樓被火光照亮。如果有人在遠處觀察別月樓,一定以為那裏正在舉辦一場盛大的晚會。但是,慧靜正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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