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你未免太輕看落梅宮了。”


    雲中狂默不作聲。


    “笑你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雲中狂依舊默不作聲,但此時他已察覺到了四周布滿的危機。這是一種身經百戰的本能,這是一種仿佛天生的嗅覺。


    雲中狂走進來的時候,就已察覺到四周的危機。


    但他不知道,落梅宮最可怕的不是兵力,亦不是埋伏在暗處的殺手,而是她們身為女人的身份。


    在雲中狂走進這裏之前,她們早已在這裏精心布置過。這似乎是她們的天性,細心、縝密,不留後路。


    影梅庵四周的地麵已被布置好了鋼針,密密麻麻有如草卉;早已挖掘好的溝渠攔斷了雲中狂的去路;屋頂上數十名弩手嚴陣以待;暗處的殺手正盯著這屋內的一切。


    但她們絕不輕易動手,因為她們的目的絕不在於此時奪走雲中狂的性命。


    她們究竟還有什麽目的?


    段允劍在暗處想著。


    他不知道這一戰於雲中狂是什麽結局,但他清楚,隻要雙方發起攻擊,必定是兩敗俱傷。


    他透過牆壁的間隙看著雲中狂。這是他的父親,一個他此前從未想過的身份,一個在他這一生中從未扮演過任何角色的人。


    他本該恨他,恨他拋妻棄子,恨他無情。但此時,他連恨竟也是沒有的。也許,他的恨早在他得知自己的殺父仇人根本是子虛烏有,得知他為此活了二十餘年的理由不過是個謊言開始,就已經瞬間消失。


    他分辨不清這份感情。這份也許連唐彧與他之間的情誼都不及的父子之情。


    所以,他隻能靜靜地坐在那裏,望著這一切。


    但那個女人又去了哪裏?


    雲中狂也想知道。他的劍已揮不起來,因為他發現自己現在已中了毒。倘若輕易動用武功,隻怕毒性漫延得更快。


    這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毒,毒氣是由佛像麵前那個銅製香爐裏的竹香所散發出來的。現在雲中狂總該知道,女人倘若要報複男人,她們的手段可能比男人要精明得多。


    “這是由西域傳入的一種奇毒,名喚悲酥清風散。中此毒者,全身乏力,功力大減,若於七日內不服解藥,隻會全身氣竭而亡。”說話的仍是那女子,那依舊佇立在原地。


    “此毒當真有一個極美的名字。”雲中狂盤坐在地,輕輕歎道。


    “隻可惜,這世間越美的東西越可怕得多。”


    雲中狂若有所思地閉上雙目。


    “你不怕死麽?”女子疑惑道。


    “雲某人自然怕死,但更怕死得糊塗。”


    女子冷哼一聲,道:“你自己作的什麽孽,難道自己還不明白?你又怎會死得糊塗?你們這些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不是始亂終棄,便是三心二意。”


    雲中狂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也罷也罷……”當即雙手運氣,慢慢調節真氣,以抵製毒藥。


    雙方就這般相安無事,慢慢已至正午。


    那倒地的兩名女子隻是受了劍氣所傷,並未傷及性命,此時都已盤坐起來自己療傷。這三人便這般盯著雲中狂,隻見他麵不改色,一身大有英雄氣概。中間那女子便百般不解,隻得在心裏恨恨罵道:“難怪連宮主大人都被這負心漢欺騙了。他看起來果然一身正氣,倒像個好人……不過,這世上越是看著像好人的,偏偏越不是好人,老天爺當真瞎了眼睛,不讓這些沒良心的惡人死於亂刀之下。”


    此時,眾人腹中皆有饑餓之感,那女子便站起來,道:“齋飯可準備好了?”她這話是說給影梅庵後院之人聽的。


    此時便見一婦人佝僂著背慢慢走了出來,道:“好了好了……”


    那女子卻突然盯著她,道:“你是什麽人,我似未曾見過你。”


    老嫗嗬嗬笑道:“貧尼剛來這庵裏沒多久,與姑娘未曾謀麵。”


    她說話的時候,和藹平近。然,雲中狂稍作打量,已認出這絕非一個普通的人。一個人倘若苦練過武功,便不可能瞞過他的眼睛。他不知這假扮成老嫗之人究竟有何目的,便也不想拆穿。隻是閉上雙目,繼續運氣。


    那落梅宮的女子半信半疑,揮了揮手,道:“快把齋飯送上來吧。”


    老嫗應和了幾聲,走入後院廚房不久又走了迴來,她身後還跟著另外兩名尼姑,這兩名尼姑倒是熟人了。


    分別為各位送上了齋飯,老嫗便欲退將下去。


    “慢著!”那落梅宮女子手一抬,道:“這飯可安全?”


    老嫗弓著腰,道:“出家人豈能有害人之心。這位施主多慮了。”


    “不,你先來吃一口。”


    老嫗毫不猶豫,當真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如此,那女子這才放心地開始用飯。


    段允劍依舊坐在那暗間之內,對於眼前所見一切百思不解。原本危機重重的影梅庵,在此刻竟顯得太過於平靜。


    他了解慕容雲霞絕不是這樣的人。他知道這一切平靜的背後,定有什麽暗潮在洶湧而動。


    突然間,他似乎就意識到了什麽。


    那老嫗此時已來到他麵前,雙手捧著齋飯,輕聲道:“該用飯了。”


    段允劍並沒有去接她手裏的齋飯,而是抬頭看著她。隻見這老嫗麵容奇老,雙目卻是有幾分靈動。


    老嫗又道:“不吃飯,便什麽事情也做不得。”


    她的聲音很溫柔。這般溫柔的聲音,他隻在一個人那裏聽到過。


    段允劍好像已明白了什麽,道:“你沒有死?”


    老嫗微笑道:“她並沒有你想的那般絕情。”


    言罷,她將齋飯遞於他手中,慢慢轉身離去。


    段允劍看著她的背影,心裏已了然:眼前此人確是慧妙師太。從小到大,隻有她對他是溫柔的,從她那裏他感受到的母愛更甚於慕容雲霞。


    她沒有死。這段時間她又去了哪裏?這一切已沒有時間追問,因為他在心中已有了一種極可怕的猜想。


    他隻吃了幾口飯,然後就站了起來。


    “段公子!”身後兩名落梅宮少女齊齊撤出手中兵器,道:“宮主有令,您不能離開這裏。”


    段允劍早已破牆而出。


    雲中狂聞聲為之一怔,睜目望著他,全身微微發顫起來:“你……你在這裏?”


    段允劍並不看他,隻是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現在她已到了雲嵐山莊。”


    雲中狂又是一怔,似已明白了這一切,霍然站起來。


    落梅宮幫眾見事跡已敗露,紛紛衝了進來,將兩人團團圍住了。


    “若敢再向前一步,殺無赦。”


    段允劍看樣子有氣無力的。但有的人即使很疲累,依舊很可怕。


    “你們以為攔得住我?”他的眼睛像死水。


    “哼!”那女子道:“你們身上都中了香酥清風散,若要力搏,恐怕死得很慘。”


    段允劍卻不再說話了,慢慢地向門外走去。


    他雙手是空的,但他的心卻不完全是空的。


    他的心還沒死。一個人的心若沒死,人便還能活著。


    他的心裝的是一個女人,一個曾讓他痛苦過,也讓他快樂過的女人。


    這個女人現在已是雲碧宵的妻子。但他絕不容她死在雲嵐山莊。


    “段公子,休怪我們無禮了!”


    落梅宮眾弟子正欲撲上,段允劍已是雙臂一展,轟然一聲,內力震散開去。


    眾人有的已倒在地上,有的已退後了十多步,有的正捂住胸口一臉疑惑。


    “你身上的毒,是怎麽迴事?”


    他沒有迴答,他不想迴答的問題從來就不迴答。


    他拖著一雙已是傷痕累累的腿走出去。


    慧妙師太在人群後麵望著他們二人離去,雙手合十呢喃道:“阿彌陀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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