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星稀。


    秋天的淒涼被寒冬替代。


    屋子外飄著雪花,一片片裹銀了枯木,也將林中的這一間木屋環抱起來了。


    冷倒也好,因為冷,四周的一切就更顯寂靜。隻聽得到屋外簌簌風聲,或是枝枝丫搖曳作響,卻是別有一番意境。


    這樣冷而靜的夜,最適合閑敲棋子看燈花。


    段允劍本不懂棋。他對棋卻有天生的敏感。


    他自己就是一顆棋,一顆是黑亦白,不黑不白的棋。


    唐彧喝了口酒,笑道:“段兄,你再與我鬥下去,恐怕很快就要超越我了。”


    段允劍望著眼前的這盤棋局,道:“段某班門弄斧,已經輸了。”


    唐彧也看著棋局,笑道:“段兄不想再試著挽迴局麵?”


    段允劍道:“隻怕勝負已分,無力迴天。”


    唐彧將手中酒缸舉起,猛喝了一口,隻覺蕩氣迴腸,精神抖擻。用袖子拭了一下嘴,道:“歐陽修曾說,棋罷不知人換世,段兄,這天下日日在變,人的活法也該變了才是。”


    段允劍站起來,走到窗口邊上。


    風寒,這木屋卻不關窗。


    他便望著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淡淡道:“唐兄話裏有話。”


    唐彧揚首道:“段兄以為自己的棋局已經敗了,段兄以為自己已經無力迴天。殊不知,有時候,萬事在於變化,變則通……”說著,拾起段允劍那方的黑子,替他落了一子,已成打劫之勢。


    段允劍矚目於這棋局,心中頓感震撼萬分。原來,他以為自己輸了,現在,他發現他已經有了另一條活路,勝負難料。


    段允劍突然冷笑道:“這些天來,你教我下棋,恐怕意不在此。”


    唐彧會心一笑,道:“我想救你。”


    段允劍又是一怔,道:“救我?”


    唐彧道:“以前我在你的雙眼裏看到仇恨,至少你還像一個活人。但現在你的雙眼一無所有。”


    段允劍沉默。


    唐彧道:“一個人若活得像一個死人,倒不如死了好。”說完他就喝酒,每喝一口酒,他都在想一個叫白素靈的女子。


    她老了,也走了。


    作為一個男人,他已悄悄流過很久的淚,淚一幹,他便重新站了起來。


    因為“痛苦”,他必須讓自己尋點什麽事情做。


    他需要換一種新的活法。


    他覺得段允劍與他是一樣的人。有人說相愛之人是前世的因緣決定的,其實朋友也是。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相互成為朋友。


    唐彧將酒舉到麵前,道:“段兄,當真想如此了卻餘生?”


    段允劍依舊沉默。他不迴答,因為他知道唐彧已知道他的答案。


    唐彧自然知道:段允劍是一個不會倒下去的人,即使他已傷痕累累,即使他已失去了一切生存下去的原因。然,他就是一個不會倒下的人,他是一棵鬆,一把劍。


    也許這是慕容雲霞為他播下仇恨種子的同時,在他的血液裏訓練出來的本能。


    她也清楚,他是一個永遠不會倒下的人。


    慕容雲霞不斷地敲著木魚,不斷地念著《大勢至菩薩念佛圓通章》,以圖內心的平靜。


    慧靜站在她身後,既癡又傻地望著她。


    慕容雲霞誦經完畢,道:“這些年來,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慧靜玩著自己的頭發不作聲。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一個傻婦人。


    慕容雲霞又道:“青蓮,這二十二年來,你一直在騙我,是不是?”


    慧靜依舊不作聲。


    慕容雲霞憤怒地站起來,身形一閃已到了她麵前,斥道:“當年,我被那負心漢拋棄,隻有你和青荷二人伴隨我左右……我本以為,你們是最忠誠於我的……沒想到……”


    她說不下去了,腦海中浮起無數雲中狂年輕時的模樣,更迴憶起與他情意濃濃的場景,隻恨不得當地就將他碎屍萬斷。


    她誦了二十多年經,拜了二十多年佛,卻始終無法脫離痛苦。


    她怒吼起來,雙掌在牆壁上左右拍打,打出了一道道裂痕。突然,她仿似想到了什麽,轉而盯著那尊佛像,咬著嘴唇。


    然後,她全身感到一陣冰冷,雙手抱住自己,開始顫抖起來。


    她依舊在等,等段允劍迴來找她,等雲中狂迴來找她。然而,令她意外的是,段允劍沒有來,雲中狂更沒有來。


    她突然覺得一切都落空了,好似她打了一場敗戰。


    這一戰雖然與她計劃的不完全一樣,但她事實上並沒有完全輸。可她卻覺得自己好似打了一場敗戰。


    她開始想念她的孩子。


    從某種程度來說,她終究是一個母親。


    再狡猾的狐狸,也終究會想念自己的孩子。


    這句話說的既是慕容雲霞,也是易婉珠。


    易婉珠坐在自己的房間,聽著山穀野獸傳來的嚎叫聲,心裏也感覺到一陣痛楚。


    “來人!”易婉珠喚來了門外的一個侍衛,道:“去傳龍管家過來。”


    侍衛領命去了,很快龍雲就拄著拐杖走了進來。


    “夫人。”龍雲正要行禮,易婉珠將他扶住,道:“不用多禮。我有話要問你。”


    龍雲將她扶迴自己的座位,靜靜等她問話。


    易婉珠便道:“我著你去查的事,你可查到了?”


    龍雲搖搖頭,道:“當年知道那件事情的人,已全都找不到。”


    易婉珠悵然道:“二十二年了……二十二年……就算有人活著,恐怕也都找不到了……”喃喃說了幾次,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抬頭道:“我記得當年那個賤人身邊有兩個丫鬟,一個叫……一個叫青荷,一個叫青蓮……”


    龍雲聽著。


    易婉珠道:“那兩個丫鬟對那賤人忠心耿耿,隻要那賤人還活著,她們定也還活著。”


    龍雲俯身道:“夫人,龍雲這就著人去找。”


    易婉珠點點頭,道:“莊主呢?”


    龍雲臉一沉,道:“莊主無礙……隻不過少莊主讓人把他關了起來,屬下也無法靠近。”


    易婉珠歎了口氣,道:“宵兒從小脾氣古怪,自從他拜了那逍遙三斷為師,變得更加難以捉摸……不過,想必他隻是一時糊塗,做不出那違背天理之事來。”


    龍雲道:“夫人放心,屬下也去勸勸公子。”


    易婉珠點了點頭,龍雲這才退了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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