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生?”


    薑昭湊近他的嘴邊,想要聽清他最後的話,無奈他的聲音實在太輕,她聽得斷斷續續。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於逢生努力揚起了自己的嘴角。


    他已經很開心了,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吃到了從未吃過的甜糖,感受到了母親對自己的愛意,許下了自己的願望,能握著母親的手離開。


    薑昭再抬頭時,於逢生的手已經從於夫人的手邊徹底滑落,眼角懸掛多時的淚落下的同時,唿吸隨之停止,再聽不見於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唿喚,一切喧囂就此停止。


    林元緊緊握拳,雙眼微微泛紅,眼神狠狠地盯著床邊的情況,努力壓製住自己的唿吸。


    於夫人與於逢生話聽見了七七八八,連寤再傻,也差不多弄清楚這對母子之間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


    連寤輕歎,止不住地惋惜。


    真可惜,來了人間不到半年,該是最歡樂的年紀,卻帶著一身傷痛離去。


    薑昭和宋清華還在於逢生床前,連寤他們也插不進去,隻能稍微靠近他們以備不時之需。


    薑昭起身的刹那間,原本趴在床頭哭喊的於夫人忽然猛地衝上來,薑昭毫無防備地被她這麽一撞,身子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


    “小心。”


    伴隨著身後人小聲的驚唿,薑昭慌亂間抓住床簾,手上還沒來得及用力,一雙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肩,稍稍用力,將她穩穩當當地撐起。


    鬆了口氣,薑昭輕拍著胸口安慰自己,驚魂未定,朝身後扶住自己的人一笑,“多謝。”


    連寤眉間還有未退去的驚慌,連帶著唿吸都帶了點急促,雙眸微微睜大,上下掃視了薑昭好幾眼,對上薑昭投過來的視線時,又下意識的換上了一副笑顏,縮迴手:“沒事。”


    於夫人抱著於逢生哭的實在傷心,隻聽見不斷有聲音從她喉嚨處被擠出,卻始終連不成一句完整的話,聽不清她到底說了些什麽。


    薑昭抿著唇盯著她,倒不是在意她剛才險些將她撞倒在地,隻是就今日於逢生與於夫人互相說的這些話來看,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絕對不差。


    最起碼從於逢生死都不願意讓人直到下毒的是於夫人這一點來看,這對母子之間的感情絕對說不上淡。


    既然於逢生的死去會讓自己受不了,那於夫人當初又何必要下狠心給自己的親子下毒?


    屋裏陷入一片沉默之中,隻餘於夫人陣陣哭聲。


    薑昭緩緩在於夫人身邊蹲下,待她哭聲漸歇,於逢生的額邊的發絲已經被她的她的淚水打濕,濕漉漉的貼在麵上。


    “這麽好的孩子,為什麽偏偏就投生在了我肚子裏。”


    於夫人失了神,抬頭盯著薑昭的眼神宛如瘋魔,明明臉上還掛著淚珠,卻突然大笑起來,死死地盯住薑昭。


    “為什麽他要投生在我腹裏?為什麽……我偏偏是這樣的人家?”


    她此時的表情與神色實在瘮人,薑昭眉頭一皺,偏頭喊人:“清華?”


    宋清華立即應聲蹲下,握住於夫人的肩,將境力緩緩輸送進去,趁著人接受到境力的愣神間,與薑昭配合著將於逢生從她懷裏稍稍抱出來些。


    感受到薑昭兩人的動作,於夫人下意識緊緊抓住於逢生有些冰涼的手,怔怔地望著宋清華,應該是冷靜下來了,驀然失笑,眼淚跟著笑意一起湧現。


    她低著頭用手指抹去眼淚,眼睛一陣澀疼,“逢生他,怎麽就沒生在像你們一般的好人家,他從小就懂事,應該被嬌養長大的。”


    宋清華手上動作微頓,抬眸看她的側臉:“所以你毒殺逢生的原因……”


    “我養不了啊……”於夫人滿目絕望,側身盯著床上的於逢生,又哭又笑,“家裏沒有吃的,每日出去做的工,稅收一交,就什麽都沒有了……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不該這麽辦的……”


    “官員吃人,百姓無糧,家中男兒盡數被強拉去戰場,畔歸城北,富人不知饑冷為何物,畔歸城西,遲早成為窮人的亂葬崗。我的逢生……”


    這是一種無力又絕望的感受,讓人如鯁在喉,安慰的話說不出口,心中的難受無法消散。


    什麽理由都不是毒殺於逢生的理由。


    可是什麽樣的世道,才能逼得母親向親子下毒。


    “嘭!”


    被重重的推門聲驚醒,薑昭抬頭,看見的是林元奪門而出的背影。


    連寤欲出門跟著去看看情況,被薑昭微微搖頭堵了迴來,繼續留在屋子裏跟唐遠安站在一處。


    這就大致能複原所有的事情了。


    於逢生知道家裏的情況,知道即便母親與兄長都出去做工,都已經不能再負擔起一個他了。


    即使知道母親端給自己的水裏有毒,也每次都忍下那刺喉的味道依言將水喝下肚。


    但一戶人家突然死了人,又是在這種急需勞動力的時候,難免會引人注意。


    所以他才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死在外麵也是因為他自己淘氣亂跑,不會有人會懷疑到他母親的身上去。


    這個人,即便是死,也不想給家裏再添麻煩。


    “我多壞啊。”於夫人說著,因為眼睛澀疼,不得不微微仰著頭,憋不住的淚水從眼角慢慢滑落,“我連五露草發作是怎樣的都不知道,我怎麽能……又蠢又壞。”


    “逢生在世上所有的痛苦,都是我給的。”


    “……”


    唐遠安還在愣神,被薑昭一道境力輕輕地打在他的手背,冰冷的觸感讓他瞬間迴神。


    薑昭已經從地上起身,順便與宋清華打配合讓於夫人鬆開了握著於逢生的手,一左一右地扶著她站了起來,空出一隻手朝他招了招手。


    唐遠安湊過去,薑昭偏頭看了看床上的於逢生,他身上的衣物有些淩亂,嘴角及半邊臉還沾著血跡:“你把逢生抱走吧。”


    “逢生?!”


    沒等唐遠安行動,於夫人的情緒瞬間激動,左右掙紮試圖擺開薑昭與宋清華,“不要抱……”


    “夫人。”宋清華打斷她,柔和的境力輸送進去,再次安撫住於夫人的情緒,“我們遵從逢生的遺言不讓你將她抱走,我想,你應該能明白他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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