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座上閉著眼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聲音很輕:“林哥。”


    唐玉的聲音如同一陣被吹散的風:


    “如果她有喜歡的人,而她喜歡的人,也恰好很喜歡她,隻是因為一些原因,不敢出現在她麵前,我是不該,去橫加阻攔的,對嗎?”


    林啟山微怔,轉頭:“為什麽這麽說?”


    他是真的不明白,然而聲音沙啞的人卻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語氣也不知隱含著什麽情緒:“我阻攔了。”


    我不僅沒讓她見到他,還把他失明的事,提前告訴了她。


    她在見到他時,可能因為那雙眼睛而產生的全部震動,全部都被他這一句話給抹殺了,那個男人可能從她那裏獲得的全部情緒起伏,也全部被他這句話隱藏起來了。


    那個男人,本來就因為無法解釋,而喪失了所有的籌碼,現在最有可能博得她心軟的一切,也被他這個外人說出口了。


    他最大的威脅,再也不可能有機會靠近她了。


    可是唐玉心中卻沒有任何歡悅的情緒,隻是靠在車內的座椅上,忽然想起了那個站在階梯上,即使看不到也能望著她方向的人。


    他聽到那句“我確實不想”的時候,在想什麽?


    是想要繞過那些天塹,到她麵前,問她為什麽,還是幾乎是瞬間被擊潰,強忍痛楚,原路返迴?


    應該是後者吧。


    深愛者總是容易膽怯,而越溪又那麽決絕。


    他連她因為他耽誤吃飯都不願意見到,麵對他的一再挑釁都可以悉數克製隱忍,又怎麽會在她明顯的憎惡之後,因為自己的私心,再次貿然闖入她的視野呢?


    可是......


    唐玉閉上眼,喉嚨微滾。


    那一間即使閃耀著暖黃燈光,也依然寂靜漆黑如長夜的房間裏的人,是不是也像她這段時間一樣,幾乎夜不能寐,時時刻刻都被想靠近卻又不能靠近對方的殘忍情緒所裹挾呢?


    唐玉想,應該也會吧。


    因為任是誰都看得出來,一再被拒絕靠近的,究竟是誰。


    可,世界上隻有一個越溪,她的心裏,也隻能裝得下一個人罷了。


    **


    小文送陸景清迴了酒店,出電梯的時候,男人放下盲杖,叫了一聲:“小文。”


    “嗯?”小文迴頭。


    他誤解了他的意思:“唉,沒見到我們司令這事兒.....是我辦得不好,但是你得往好處想啊是不是?”


    小文似乎是想起了拍賣會上發生的事,情緒提起來些:“再怎麽樣,我們司令也還是沒答應他啊,這說明我們還有機會,隻要你.......”


    “我想去看看她,”男人很少打斷他說話,所以小文的詫異大過了驚喜,以至於他沒注意到男人微啞的嗓音,帶著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沉緩情緒,“你先進去吧。”


    “哦哦,好。”小文簡直大喜過望,走了幾步,又迴來:“那個,你千萬別緊張啊,我們司令,我們司令真的很喜歡你的,隻要你好好解釋,她肯定能原諒你的!”


    陸景清握著盲杖,輕輕地“嗯”了一聲:“你迴去吧。”


    “嗯嗯,好。”小文把門關上了。


    陸景清探著盲杖走出了電梯,他記得這裏,記得她的房間所在的位置,記得這條安靜的走廊,走六步,就能到她的房間門口,見到他朝思暮想,也不能靠近的人。


    可是他隻是站在那,望了那扇門一眼,便敲著盲杖,慢慢地轉身,往樓梯走去。


    陸景清說不出話,也不想讓她知道他居然還是找了上來。


    就這樣吧。


    小文不知道陸景清在聽到他說“我們司令真的很喜歡你”的時候,陸景清想的是,他寧可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他。


    他不是,刻意想讓她對自己曾經喜歡過的人,如此失望,厭惡,至極。


    他隻是,無論如何,也不想成為那個讓她不開心的人了。


    那天在劇組的時候,她仰頭接水玩,讓陸景清想起了很久很久的以前,她盤腿坐在陰暗潮濕的地牢裏,眼睛看不見,還能很高興地咬著果子,搖頭晃腦地講一些他從來沒聽過的故事。


    她總是說,隻要等一等,太陽就會出來了。


    他被捆綁上戰場的時候,沒有感覺到旭日初升的耀眼和溫暖過,直到她出現在他的世界裏,滿身光芒,如此耀眼。


    他不想成為使她光芒暗淡的人。


    所以,死在你手裏沒關係,為你而死也沒關係,被你憎惡至死也沒關係,永不見你也沒關係。


    這些,他一個人承受就可以。


    從始至終,他所希望的隻不過是他的太陽,能夠永遠高懸在穹宇,璀璨不朽罷了。


    至於他,怎麽樣都沒關係。


    ......


    唐玉迴到了自己的公寓,淒清的月光完全壓住了那幾盞光芒淺淡的燈,立在玄關的人抬手又把開關關了,剛走進房間,就聽到了手機振動的聲音。


    是越溪。


    **


    小文急瘋了:“怎麽會不見呢?他,他眼睛看不見,也去不了更遠的地方啊!”


    旁邊的酒店工作人員試圖安撫,放下手機的越溪卻已經開口:“今天晚上六點左右的監控,能麻煩你幫忙調一下嗎?”


    她說:“他應該是在那個時候左右離開的。”


    酒店工作人員愣了一下,但也不敢耽擱,立即就道:“好。”


    ......


    越溪是在城南的玻璃花房裏找到的陸景清。


    坐在花卉對麵的長椅上,盲杖放在一邊,手中拿著刻著盲文的介紹冊,另一隻手,摸索著上麵的文字。


    正是一些豔麗花種盛放的季節,他左右前後都圍繞著繁盛的花瓣,將整個場景裝點得瑰麗又浪漫,偶有細長的,帶刺的枝條因為過長,搖晃著靠近他,旁邊三三兩兩圍著的小姑娘就會低聲驚唿,顯然是注意他這個方向許久了。


    陸景清卻隻是抬手,就能將晃動的枝條移開,然後對匆匆趕來的工作人員頷首致意。


    她走過去。


    工作人員還在問:“我們可以提供語音導覽服務,如果您行動不便的話,我們也可以.......”


    陸景清手指忽然一頓,然後側眸。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隻是屬於她的聲音那樣獨一無二,就連腳步聲也能輕易將他從整個世界中抽離。


    半晌,他放下盲文介紹冊,摸著盲戰站了起來。


    工作人員想去攙扶,男人隻是低眸:“謝謝,不用了。”


    陸景清敲著盲杖,往另一個方向邁步,身後傳來她不大不小的聲音:“站住。”


    他頓住,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但是很快她的腳步聲,他唯一能在人海中分辨出來的腳步聲,就比以往更加清晰地靠近他,站定在了他身後。


    她的聲音那樣近,近得幾乎像是失去了聚焦能力的膠片,因為過於寫實,反而顯得一片模糊。


    “陸景清。”


    他聽到她說;“你想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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