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月珍後退一步,被嚇得不輕,一隻被她死死掐著的手腕不停哆嗦。


    「小月,小月……」


    月亮掀開被子,一把按開壁燈。


    剎那間,明閃閃的光芒攝入她的眼眸,配上那副淩然至極的銳利麵容,生生刺的人睜不開眼睛。


    「月珍,你瘋了嗎?」


    月珍抬起頭,望著她那副深惡痛絕的模樣,大顆淚珠簌簌從眼眶裏滾出,「小月,不是這樣的,你聽媽媽說……」


    「你又要給我下藥?」


    「這次又是什麽藥,你到底想怎麽樣!」


    她一把甩開她的手腕,去搶地上的藥瓶。


    ——純度6·5%的乙醚


    「嗬嗬……」


    「嗬嗬嗬……」


    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數字,她輕笑,冷笑,最後近乎崩潰的大笑,「6·5%,月珍,你真是我的親媽,再多0·5%,我就可以去見閻王了。」


    一句話落,月珍臉色瞬間變了色,「不會的,小月,他說這個藥隻會讓你好好睡上一覺,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他?他是誰?」


    她高高舉起乙醚,最後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江明遠是不是?江明遠這次又讓你做什麽,殺了我,然後你們遠走高飛?」


    「不是,小月,小月你別這樣想,他是你爸爸啊,他怎麽會……」


    「你別說話!」


    她站在床上,拚命的捂住耳朵,聲音尖利駭人,「他才不是我的爸爸,我沒有爸爸,沒有!」


    「好好好,你沒有,你別激動,別激動好嗎?」


    月珍看著她一張漂亮的臉蛋因聲嘶力竭而微微扭曲了,生怕她會犯病,慢慢伸出手安撫著。


    月亮朝後退,避免她的碰觸,一個勁的搖著頭,「我不想在這個家呆了,我沒有爸爸,你也不是我的媽媽……」


    「小月~」


    「小月!」


    月珍見她要走,一把拽住她,可直到門口,也沒有拉住。


    「小月,小月……」


    「噗通!」


    喊到最後一聲的時候,女人驀地跪了下來。


    臥室裏,木地板發出一道巨大的轟隆聲,月亮轉過臉來,就見她的媽媽跪在她麵前。


    「小月,小月,就算媽媽求求你了,我們走吧,走吧……」


    「我們離開這個地方,去過屬於我們新的生活,好不好?」


    「走?」


    月亮身上睡袍半披著,頭髮淩散,一張因極端情緒而微微扭曲的漂亮五官漸漸柔和下來,聲音極低。


    「去哪裏?」


    「去、去美國,對,去美國!」


    月珍跪在她麵前,雙手死死的拉著她的手乞求著。


    「小月,你不是喜歡美國的嗎?」


    「媽媽記得,記得在你書櫃裏曾看到一封來自哈佛大學的邀請函,你想去美國的對不對?


    你喜歡那裏,那咱們就去,去了那裏,就再也沒人知道咱們的身份了。


    咱們可以活的堂堂正正,你也不用擔心再受他的控製,在另一個國家,你可以過得很好很好……」


    「哈哈哈~」


    她還沒說完,月亮就笑了起來,淩亂的髮絲順著胸腔一起震動。


    「他又開始給你畫餅了,是嗎?」


    「月珍,這麽多年了,你被他拋棄這麽多年了,你還沒清醒嗎?!」


    「他當初不是告訴你他沒有妻兒嗎?他不是說他隻是一個小職員嗎?他說他可以帶你去過最好的日子,帶你享盡榮華富貴,可以光明正大的娶你,下半生陪著你,他哪件事做到了?」


    「他根本就是個自私虛偽,薄情寡義的下作男人,不,他都不配為人!


    這麽多年,你被關在這裏,像一個囚徒一樣,都快關成一個活死人了,現在你還信他,你瘋了嗎!」


    「不是的,不是的……」


    月珍猛烈的搖著頭,緊緊握著她的手,眼淚瘋狂往下掉,不知是在說給自己聽,還是在說給她聽。


    「小月,你爸爸他不是這樣的人,他隻是逼不得已,他是一個男人,他有他的事要做,隻有越來越成功,才能庇護我們母女,他沒有拋棄我們……」


    「是啊,他不是,他是最好的~」


    月亮咧開嘴,朝她笑著。


    「他沒有錯,錯就錯在於你,你願意,你願意下賤的去當他閑極無聊的一個玩物,你願意成為她隨手可拋的蠢女人!你願意被世人叫小三……」


    「啪!」


    「小月,你怎麽可以這麽說媽媽?」


    月珍抬起頭,不期然朝她甩去一個巴掌。


    女人瞪大殷紅的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她,「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啊……」


    「為了我?」


    「嗬嗬嗬。」


    月亮緩緩轉過被打偏過去的臉,放下手,指著自己,膝蓋微曲,漸漸俯身在她眼前。


    「月珍,你知道我這些年,都是怎麽過來的嗎?你知道我一個人窩在抑鬱症的陰暗角落度日,有多害怕嗎?你知道我在夢裏,被千夫所指、被所有人都拋棄的痛苦嗎?你知道有多少次,我都想從這樓上跳下去?」


    「不,你不知道,為了我好?如果我能預測到這一切,如果我可以選擇,我寧願沒有出生在這個世上。


    我這輩子,最恥辱、最痛恨的事情,就是我身上流著和江明遠一樣惡臭的血,我要承認我的生命是他給的。


    每當我想起那一天的畫麵,每當別人問我你爸爸呢?每當別人說我是有媽生沒爹教的孩子,去指責、痛罵那些插足別人家庭的小三時,我都恨不得去死!」


    「可是我不能,我死了,你該怎麽辦?你就是個傻子,隻能供江明遠耍玩,玩完再一腳踹開,你愚蠢的可笑,你知不知道?


    這些年,我多想把你拉出那片沼澤,我一直在努力,你為什麽就看不到呢?為什麽就離不開他呢?」


    「對不起,對不起,小月,都是媽媽對不起你……」


    月珍淚流滿麵,跪爬過去,抱著她的小腿哭,不要錢的眼淚蘸濕了小女生半邊睡袍。


    「是媽媽讓你受了這麽多苦,都是媽媽沒用!」


    她一邊說著,一邊還伸出手扇自己巴掌,一下接著一下。


    「媽媽不應該打你,是媽媽自己的罪孽,媽媽自作自受。」


    月亮蹲下身,扼住她的手腕,「我不要你跟我說對不起,我要你和他一刀……」


    「那小月,你就答應我這最後一次好不好?就最後一次。」


    月珍抬起眼,伸出手指在她麵前苦苦哀求的時候。


    月亮才知道,一切都是徒勞的。


    當你在一個人心目中根本沒任何地位的時候,當她滿心隻裝著一個人的時候。


    你說的一切,都是泡沫,都是虛影,脆弱的一點力量都沒有。


    「不可能,我不可能跟你去美國,他說的好聽,是把你送去美國享清福,實則……不是監禁,就是自生自滅,到了那裏,我們什麽都沒有,隻有等死,我不可能在朝火坑裏跳,我不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人生。」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爸爸,雖然你恨他,你不承認他是你爸爸,可你這條命就是他給的啊!」


    「現在上麵已經派人著手查他了,包養情婦數十年,還有私生女,你知道這是多大的罪責嗎?他這一輩子可能就毀了,不、不僅是這些,光是你大姨夫的腿被打斷,感染幾個月了,就快不行了,這是條人命啊,都是他為了我們做的……」


    「這些要是被查出來,他會死的。」


    月珍說到這,麵如死灰的坐在那裏,她不敢想,如果江明遠沒了。


    她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她苦苦等了這麽多年,為一個人熬在家中,不就是等他迴心轉意,能時時刻刻見到他嗎?


    「我說他在騙你,你信嗎?」


    月亮轉過臉看她。


    月珍一臉惶然,「你在說什麽?」


    「大姨夫的事,是他在背後操縱,他幫大姨夫還債,指使他強—奸你,然後再派人打斷他的腿,讓你對他死心塌地,你信嗎?」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月珍瞪大眼,說話都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這種話,你怎麽能說出口,就算你對他有偏見,也不該這樣……」


    嗬。


    她不信,她怎麽可能信。


    都被他騙了這麽多年了。


    不得不說,江明遠比她了解這個親媽,太多了。


    他機關算盡,是早就想到這一天了。


    「他不是說,把一切都撇清楚了嗎?他還怕……」


    是怕她報復他嗎?


    「明遠說,有一張照片可能流出去了,隻要我們不在,那張照片,就永遠是假的,你知道嗎?」


    月珍按著她的肩膀,目光亟亟,渴望她在這個平靜的時候,能點一下頭。


    「我們不在?」


    月亮抬起頭,「我們到了美國,就不存在了嗎?」


    「不是,小月,隻要你在美國,不再做名人,隻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湮沒在人群中,就沒事了,至於這裏……」


    「他會把一切都解決好的。」


    「是麽……」


    月亮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頭深深的埋進去,「你們把一切都謀劃好了,隻是從來沒問過我願不願意,我不願意,我不願意離開這裏,這裏有我的朋友、老師、同學,還有我最愛的人。」


    「我不願意離開陸景雲,我不可能離開他的。」


    「小月,小月我知道。」


    月珍見她有所鬆動,趕忙拉著她的手,「景雲那孩子是很優秀,但是你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陸家和江家是政敵啊,你們在一起也不會幸福的,你會整天惴惴不安,還會因為身世被他們歧視。」


    「你那麽優秀,你怕什麽啊,到了美國,你想找什麽樣的沒有?」


    月珍沒說完,月亮倏的抬起頭,漆黑髮亮的瞳子一瞬不瞬看著她,「不可能,我說過,我不會再離開他了。」


    說著,她掏出手機,指尖有些微顫的去找陸景雲電話。


    「月亮!」


    月珍忽然起身,大吼她的名字,「你要現在打電話給他,是要告訴他這一切嗎?你是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攤開,魚死網破嗎?」


    「你別忘了,你爸爸的手段有多厲害!他弄死過人的,你要想把陸家拉下水,你不怕害死他,你就打,你就告訴他!」


    月亮正在撥號的手指頓住,手機墜落在地,電話接通,彩鈴一陣陣響著,像催命的音樂,朝月珍腦子裏炸過去。


    月珍驚慌,不知所措,隻覺得這一切都要毀了。


    「喂!」


    那頭,傳來的是一道陌生的清爽男音。


    「你是陸景雲的女朋友?太好了,他的手機……嘭!」


    月珍一把拿起那手機,摔碎在地上,另一手,拿著一把刀。


    「你要幹什麽?」


    月亮抬起頭來看她。


    月珍擰著眉,決絕道,「小月,你要想害死你爸爸,就先看我死在你麵前吧,你不就想要這種結果嗎?親手害死自己的爸爸媽媽,再害死自己喜歡的人……」


    她抬著頭,就這樣抬頭看著她,眼眶漸漸模糊成一片,渾身都在抽抽。


    可是我呢,我做錯了什麽。


    我生下來,是不是就是用來贖罪的。


    「媽,我是您的女兒啊。」


    月珍扔下刀,過來抱著她,「小月,小月,今晚過了一切都會好的,忘了吧,把這裏的一切都忘了吧,我們重新開始……」


    ……


    2012年7月4號,淩晨十二點四十五分,一輛黑色麵包車停在小區門口,先是在攝像下露了一麵,隨後隱入樹林,與此相同,還有一對母女的身影。


    淩晨一點十五分,蕭山區北大街道分岔口,兩輛車牌完全相同的車輛別背道而行,一輛避開攝像頭,一輛一路朝岐山道暢行。


    淩晨一點半,一架私人飛機消沒在無邊暗夜裏,朝著西半球漸行漸遠。


    **


    清晨,六點半。


    「老闆,都安排好了。」


    「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晨光熹微中,男人點燃一根雪茄,迷亂的煙霧在陽光照耀下,像一隻隻張牙舞爪的魔鬼。


    「一切就緒,放心。」


    「可以動手了。」


    「好。」


    掛斷電話不久,從渝州通往岐山道的一條山路上,在夜色掩映與清晨微光的交接下,便發生了一起巨大的車禍,車上滾落下三個人。


    一名男子,一對母女。


    「書記,證據都在這個郵箱裏,文字都編輯好了。」


    江家書房,年叔步履匆匆的拿著一個u盤進來。


    u盤插入電腦,顯現出一張久違的照片。


    隔著一層煙霧,江明遠眯著眼看屏幕上那張照片,「一切都要結束了,一切都會恢復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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