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一側,方形紅黃板磚交替的人行道上。


    月亮伸手擋著雨,望著迴程漸起瓢潑的龐大雨勢,匆匆拿過書包,「大雨要來了,我們趕緊走吧。」


    「你的腿還好嗎?我幫你揉揉。」


    「不用不用……」


    元帥作勢要蹲下,小女生搖了搖頭推開他,轉身去扶自行車,卻不想,腳下一個踉蹌直直撞到了學校鐵柵欄上。


    『咚——』的一聲。


    她捂著頭,恍惚偏移的視線垂落,看到正午還嬌艷奪目的四季海棠,現在已經被雨點打的七零八落,滿地殘紅。


    「你沒事吧?!」


    元帥聽那聲音不輕,嚇得趕緊扔掉了手裏的車子跑過來看她。


    果然,被撞到的右額上很快鼓起了一塊微紅的包。


    「你的腿坐久了,現在不能騎車,車子放在這兒吧,明天我幫你牽進學校,現在坐我的車迴家。」


    「月亮?月亮。」


    「你還好吧?」


    掌心在迷怔的眼前揮舞,月亮失神的從滿地殘花裏收迴目光,怔怔的點了點頭,「好。」


    雨勢越來越大,狂風卷席著飛沙從行道樹林唿嘯而過,豆大的雨滴橫過車窗掃入車內,砸在擋風玻璃上,無孔不入,很快便模糊了視線,濡濕了男生大半身子。


    寒風刺骨的冷,強勁的和天上烏雲、車內的人兒如出一轍。


    少年漆黑幽怖的瞳仁和被雨水浸濕的黑色外套像是融為一體般,越來越深,深的讓人看不見底。


    車門被推開。


    張管家見少爺下了車,連連到後備箱裏拿傘。


    可等他拿到傘的時候,少爺已經走到了石橋之上。


    象牙白的小石橋上,踽行著一道孤煙般挺拔的背影,在狂風暴雨的侵襲下,擊褪那原本清高的脊骨,隻剩下緊繃的鋒銳,看不清情緒的輪廓。


    他手裏緊緊的攥著一張紙條,一張被整整看了兩天兩夜,連睡覺時都捨不得鬆開的紙條。


    此時,在那對歡脫璧影的襯托下,褶皺的像一個玩笑。


    張管家知道,像少爺這麽驕傲的人能朝著那樣的場景走過去,該是拿出了多大的勇氣,若非喜到極致,他絕不會給自己如此狼狽的時刻。


    「你的車鏈子掉了,是不是剛才摔的?」


    元帥上車蹬了兩下,車輪並不轉動,月亮放下書包,仔細觀察著車鏈有沒有卡到交叉立管和擋泥板,待確認沒有後,蹲下身子開始修理。


    「讓我來吧,這不是女生該做的事。」


    「行了吧你,我手指細,上的很快,你別添亂了,馬上到家天都黑了。」


    黑白大小手的交替像親昵的少男少女在打鬧,給糟糕雨天添了一處別致風景的同時,也像一記重錘狠狠砸進的少年的心。


    前進的步伐像灌了鉛,記憶深處的噩夢排山倒海湧來,雨水順著濕透了的微敞衣襟滴答下,手中的紙條像是要活生生碾碎在掌心一樣,可即使這樣也不敵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來的萬分之一疼。


    月亮專注的上著車鏈,一扣扣闔上,雨滴打在她心無旁騖的側頰,稠密髮絲濕漉漉的貼在白皙臉龐,絕美的麵容同與物隔絕的認真搭配起來,格外的迷人。


    元帥不禁有些看呆了,才想起脫下身上的衣服包裹在她的背上,拿起書包站為她擋雨。


    此時此刻,他們像雨中一對患難與共的情侶,縱使來往匆匆的躲雨人群看了,都羨慕不已。


    「你這車鏈老化太嚴重了,車子很多年了吧?怎麽還不換?」


    聽到她的問話,元帥不禁咧著嘴笑了,稍稍抬起頭,卻不經意間……看到一道漆黑如幕的挺直身影。


    即使相隔半河,卻依舊能感受到那條身影周邊瘮人的可怕冷意。


    他的眼睛漆黑幽澈,裏麵卻盛滿了怒意和陰鷙,臉色白的發亮,讓人感覺渾身都緊繃了起來,像一隻被背叛惹怒的叢林野獸,極致的隱忍和沖昏的頭腦,仿佛下一秒就能迫使他不管不顧的衝上來。


    「因為……這是你送給我的啊,我當然捨不得換。」


    男生喃喃,刻意提高了語調的同時又降緩了唇瓣的速度。


    月亮冷不丁聽到這句話有些納悶,她都已經忘了,自己送過他一輛自行車?


    還是這孩子故意暗示自己呢?


    「行,等今年的獎學金下來,我再送你一輛,和我同款死飛,高不高興?」


    「情侶款嗎?」


    月亮愣了一下,隻當他在開玩笑,轉臉笑了句神經病啊,便繼續低頭修理車鏈。


    男生寵溺的眼臉,女生唇畔綻開的花,像一把沾染劇毒的無形利劍,終於徹底擊潰風雨中那道單薄佇立的身影。


    雨水順著少年刀裁精剪的輪廓流下來,一張病態的臉龐蒼白到了極致,修長分明的指骨因緊繃著那張紙條被雨水打的近乎透明。


    張管家漸漸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撐著傘小跑了過來。


    「少爺。」


    陸景雲轉過了身,濡濕粘連在一起的鴉羽黑睫微顫著,垂下的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神采,手中的紙條卻無聲無息的翩翩落地,潤濕消融在坑坑窪窪的渾水裏,墨色字跡暈染開來,也跟著徐徐消融。


    ——鯨魚哥哥,周末下午7點,我們學校門口不見不散,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鯨魚哥哥放心,亮亮發誓,會永遠和你在一起,陪伴著你。


    很重要的事,永遠的陪伴。


    騙子。


    張管家看到少爺的麵容,不由嚇得呆住了,他從沒見過那樣的表情,就好像要哭了。


    「好了。」


    少頃,自行車鏈被修好,月亮抬頭望著男生。


    元帥怔了一下,慌忙收迴視線,未待她疑惑的順著方向望過去,就拉著她上了車,「快走吧,身上都要濕了。」


    「嗯。」


    月亮坐上車。


    臨走前,少女最後一絲期冀的眼神徹底寂寥在那片空蕩蕩的馬路之上。


    鯨魚哥哥,他到底有什麽事呢?


    *


    高一年級,辦公室。


    「咚咚咚~」


    「進。」


    「景雲啊,來找你們班蔣老師吧?他剛才去印刷室……」


    「找您。」


    「找我?」


    汪夏聞聲,微微好奇的放下批改筆,戴上眼鏡看著他,溫聲和藹道,「有什麽事嗎?」


    「我想知道年級第一提出的條件是什麽?」


    「?」


    汪夏微微楞了一下,半晌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麽,不由笑道,「你說月亮啊,沒什麽,就是這次考試後我們班要調位的事情,本來想把元帥那小子調到前麵和浩瀚一起坐,讓她們三個女生坐在一起,結果月亮不同意。」


    「就提出行使年級第一這個特權,保留元帥的座位,怎麽了?」


    「沒事。」


    話落,男生轉身離開,嘴角一抹自嘲的苦笑越擴越深,笑的讓人有些驚心動魄。


    「欸?」


    汪夏滿臉凝重的疑惑,正好趕上蔣寒推門進來,冷不丁被陸景雲的臉色嚇了一跳,「景雲啊,怎麽了?生病了?」


    並沒有得到迴應,像是一具失魂落魄的屍體。


    蔣寒望著汪夏,汪夏也搖了搖頭,「不知道,從剛才進來就沒什麽表情,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我不清楚啊,要說你們班月亮上節課也是,好像發了低燒,是不是最近又有什麽病毒流行了?」


    「不知道,大會的時候還是跟校長提議一下全體學生體檢的事,現在換季,一定要多多關心學生們的身體狀況。」


    「對,我迴去再找他談談。」


    走廊內,熙熙攘攘的打鬧小女生們,以往見到校草大人經過,都積極踴躍的打招唿、露臉,今天卻被不約而同被那張驚為天人麵龐上的殘忍笑容,嚇得陣陣脊背發涼,毛骨悚然。


    校草大人……這是怎麽了?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陸景雲垂下陰眸,覆住那一方扭曲的神采,徹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利用完就扔了。


    他早該知道,明明早就知道她的本性。


    到底還在期待什麽,到底為什麽又一頭栽了進去。


    好,好啊。


    好一個習慣了當年級第一。


    好一個願意用任何條件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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