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武。


    一日不停,從白到晚。


    這般嚴苛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他十三歲。


    老莊主從外麵又帶迴來了一個孩子,麵黃肌瘦,像是個瘦猴兒。


    他站在大殿前麵,遠遠地看上了一眼。


    用不屑的眼神。


    看著那孩子跪在老莊主的麵前,瘦弱的身體幾乎承擔不了半點重量,薄薄的衣衫上能看見他後背凸起的骨骼,一節一節的,像是竹子的竹節。


    但等他抬起頭奉茶的時候,宋浮生才知道,自己想錯了。


    這孩子有一種氣度。


    倔強認真。


    比起他這個輕浮的性子來說,這個孩子,一定能更好的,在風清月白莊活下去。


    他把上完早課的師弟堵到房門前。


    “你叫什麽?”


    “迴師兄,我叫徐為澤。”


    那孩子安安分分的站在自己麵前,手裏拿著用來練習的木劍,臉蛋也在進莊之後圓潤了不少。


    一副討人喜歡的長相,像是年畫裏的娃娃。


    這是他第一次向師弟投以善意。


    出於同情和歉疚。


    隻是看著這個少年,他就會想到,眼前的少年正在替自己受難,就算知道這少年心甘情願的,堅韌不拔,他還是不由自主地代入自己。


    可能是......多年以來,太過渴望親人了吧......


    ........


    多一個人能分掉莊主更多的精力。


    徐為澤的到來,讓他更可以專心於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他可以時常跑出莊子聽書聽戲。


    這些是他曾經所做不到的。


    以前的他,就像是一隻被關在籠子裏的鳥兒。


    向往著最遠處的自由。


    卻不得不束縛在原地。


    正因如此,他慶幸這孩子的到來,於是也對這孩子加倍的好。


    每次出門都會給他帶來一些小東西,看著他歡唿雀躍的樣子,不由地感慨——


    他或許不是一個好徒弟。


    也不是那隻貓的好主人。


    但他會是個好師兄。


    ……


    他照常跑出莊子去聽戲,去聽他人說書。


    聽著那些似乎離他很遙遠,有時也特別近的故事。更有些時候,他也是那些話本中的人,什麽風清月白莊的下一任莊主,泰州的天縱奇才。


    他不信。


    他也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在他師傅的心裏,他永遠是個隻知道風花雪月的賤骨頭。


    於是等他迴莊子,聽到下人們大肆討論,徐師弟才是莊主的關門弟子,必將成為下一任莊主。


    他也沒有生氣。


    反而是理所應當。


    他跑出去的聽戲的時候。


    師弟在練功。


    他跑出去聽書的時候。


    師弟在練功。


    他無數次的感歎。


    莊主之位,合該是師弟坐的。


    隻可惜,這孩子徒有心性堅韌。


    資質並不算優秀。


    若非如此,自己早就天高任鳥飛,而師弟,也會活得輕鬆點。


    ……


    早已做好了心裏建設,他等待著莊主將大任交付師弟的那一天。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


    莊主親自叫住了他。


    在那個曾經接待過無數人的大殿,莊主的聲音依舊是嚴肅而冰冷。


    “你師弟天資愚鈍,不堪大任。不知被什麽迷住了心竅,如今更是連心法第四層都無法突破。”


    “莊主之位不能扔給一個連第四層都無法突破的庸人。”


    聽到這個話,他心裏一涼。


    果然,老莊主冷漠無情道:“我明年就會去尋隱門之人,你且收起來玩心,做好你該做的,最好不要出莊……”


    他已經聽不清莊主在說什麽。


    心裏隻想著。


    師弟已經那麽努力了。


    可是……現實有時候就是這麽殘酷。


    在迴身的那一刻,他似乎看見了一抹灰色的衣角。


    那是徐為澤的衣服。


    但等他追上去時,衣角已經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他頹然地放下伸出的右手。


    不知道剛剛的話,師弟聽進去了幾分。


    又或者那是自己的幻覺。


    那就再好不過了。


    ……


    四月初八。


    從泰州城迴風清月白莊的必經之路。


    竹林幽深,風動甚微,竹葉沙沙作響。


    他剛剛聽完一場戲,意猶未盡。


    人生難得有幾迴快意,他隻願活在那瞬間的樂趣之中,將背負和責任全的往後拋。


    他哼著台州城知名的小調。


    隻有這個時候他是最放鬆的,也隻有這個時候,他渾身的破綻是最多的。


    風停了。


    竹葉卻在動。


    那是殺氣!有人在追他!


    來勢洶洶。


    隻不過,不知道他一個整日風花雪月的人,有什麽被追殺的價值呢?


    他向前麵跑去,身後的腳步聲越發清晰。


    十個人……不,是二十個人。


    看氣息,應該在和武者和武師之間。


    你知道了,今天自己怕是要殞命在此。


    在竹林裏麵,清靜極了,也算是結束了自己這荒唐的一生吧。


    一個渾身黑衣的男子不知從何處跳在了他的麵前,截住了路。


    此人掌法了得,兩人對了上百招也沒有分出高下。身後的步履聲也越發急促了起來。


    “風清月白莊的君子劍,不過如此!”


    “是啊,我本來就是功夫還沒有學到家!”


    他那天笑得很肆意。


    人既然知道自己會死。


    就不免生出一種慷慨的情緒。


    “不過,我這個不入流的劍客,也是堂堂正正的,可不想死在你們這些不入流的殺手手裏!”


    他下定決心,一頭栽下了竹林旁的懸崖。


    那一刻,他似乎是化作了泥石流中的一顆石子,沿著石頭尖銳的棱角滾了下去。就算他將自己負傷累累的身體團起來,依舊體無完膚。


    疼痛到極致的時候。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膝蓋似乎撞上了什麽東西。


    ……


    他以為自己是死了。


    死了也好。


    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風清月白莊的床上。


    “師兄!你醒了!已經過了三天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滿麵擔憂的青年,他的臉上有著青色的胡茬,麵黃肌瘦,隻用看著就知道,他定然是衣不解帶的在照顧自己,頓時什麽猜忌也沒有。


    而他的師父,在得知他醒來之後,隻是托人給他帶了句話。


    “等病好了就出莊子吧,你也該找一個自己的謀生。”


    他笑了。


    他宋浮生這輩子。


    終於得到自由的時候。


    使他失去所有利用價值的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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