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無邊,灰沉沉暮色將烈陽逼到窮途末路,天際恢弘而浩大的金色無情謝幕。


    “踢踏踢踏、踢踏……”


    “踢踏……”


    無盡深綠盡頭,馬如流星人似風。三匹駿馬自北向南揚塵踩草,勢如流星,每一匹都掛著皮鞍,雖裝飾簡樸,但本身鋒棱瘦骨,蹄下踩風,若是有相馬的伯樂在此,也會撫掌讚歎一聲“好馬!”。


    這般駿馬尋常人碰不得,隻看馬上,果然,騎馬之人渾身貴氣,卻不像富貴官宦人家子弟,雙目清明,暗含精光,應是習武之人。


    三人年紀看起來都不過雙十年歲,也都是端正俊秀的相貌,看起來教人賞心悅目,正是這般年紀,才是縱馬揚鞭的好時光,卻看三人臉上滿是繁忙趕路的疲倦和風土塵埃,也不知這年紀輕輕地為何人何事而奔命。


    “今晚還需咱們在馬上支撐一晚,估摸後日午時就可至謝玉宮,大家不要放鬆警惕!”


    看起來年紀頗長的青年開口道。他臉側有一道長約一指的新傷,一身灰色衣袍,風塵仆仆,連深邃的眼窩裏都帶著疲倦。


    “師兄——我們已經趕了兩個晚上了!這人受得了,馬也受不了啊!”


    中間騎馬的鬥笠“少年”開口道,聲音俏而不柔,聽了才知,這少年竟是女子,此時一身短打勁裝,鬥笠遮麵,若不開口,任誰也認不出她。


    “鬥笠”,也就是陸靈千,在歸元派本就是人人寵愛的小師妹,哪裏受過這種苦,此次宗門有難,師門派腳程快的蔡師兄下山送信,但她實在也想為宗門獻一份力,便追尋師兄下山給謝玉宮送信求救,雖然路途上有許多艱難,但她也咬牙忍了下來,此時也是實在難以忍受無休無止的馬上顛簸才抱怨出口。


    蔡嵐沒有看她,帶著血絲的雙眼始終緊盯著前方,聲音沉重:“師妹可以先在允州城休息,等我們送完信再來接你。”


    “師兄……”陸靈千有些驚慌地道,她知道,師兄這般怕是有些生氣了。


    “莫多言,我們送信在外,不知師門如今的情況,多拖一天就是讓師門多承受一天的苦難。”


    蔡嵐生的沉穩,但畢竟還是少年,一番話竟然忍不住流露出悲愴的意味。


    “師兄不要多想,師妹也是關心宗門安慰的啊,這路途勞累我都受不住,更別說師妹了。”


    另一邊玄青短打的年輕人急忙勸導,他孟句雖然在門派和蔡嵐師兄不很親近,但在這十幾天的路程中,他也知道蔡師兄是個極其正直的人,正直到刻板,眼裏除了門派還是門派,怕是連小師妹對他的感情也是一無所知。


    這般正直到刻板的人又因門派受難而愈發沉默,大有就此魔怔的預兆,讓他實在擔心。


    陸靈千鬥笠下的唇瓣微張,終究是把話又都收迴了肚子裏,“是,師兄,靈千知道了……”


    三人各自心情,策馬揚鞭,一時間氣氛沉重非常。


    蔡嵐沒有在意詭異的氣氛,專心觀察周圍的風吹草動,這一路上多次被追殺基本上都是靠他的警覺才躲過一劫。


    突然,蔡嵐看見正前方的深色草地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野獸嗎?


    不,是人!


    蔡嵐眉頭緊鎖衝了上去,待看清那人的模樣才勒住馬,準備下馬查看。


    “籲————”


    “怎麽了!師兄?”


    兩聲驚唿從陸靈千和孟句口中唿出,兩人趕緊勒馬轉向蔡嵐,他們此時也看見了草地上躺著的人。


    那人一身破衣被鮮血沾染,之後幹結成紅黑,腰間綁著一截破衣,鮮血浸染,傷口清晰可見,十足駭人,沾血黑發貼在輪廓鮮明的臉上,此時緊閉雙眼,如斷翅雁鷹。


    “他是……?”陸靈千捂嘴退後一步。


    蔡嵐看了她一眼,指著地上那人身後的一片草地,若有所思道:“不知道,但是你看……”


    陸靈千順著他指的地方看去,頓時感覺到了心理上的疼痛,這澤滿的草地在夏季顏色偏深,不仔細看還看不出異樣,此時細看才發現男子爬過來的地方延伸著一條長長的血路!


    那條血路一直延伸到肉眼看不見的邊界。


    從站著到跪著,血灑曠野,隻為了離開這個噩夢。


    莫讓聽見對話聲緩緩睜開眼,迷蒙的視野裏,他看見了三張年輕而堅毅的臉。


    得救了。


    他心裏這樣想。


    陸靈千看見人睜眼了趕緊叫他,“兄台,你還活……”被一旁等待的孟句看了一眼,才意識到自己差點說出得罪人的話。


    孟句從短打裏拿出一瓶金瘡藥,蹲下身盯著莫讓的眼睛說話:“兄台你還能動嗎?”


    莫讓稍微一動就覺得渾身骨肉如同被無數鋼針刺穿,尤其是看見人後精神鬆懈下來,莫讓覺得自己渾身疼得厲害,但是被俠客打扮的少年們這樣盯著,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沒事,我……”莫讓吸著冷氣,冷汗淌水般劃過臉頰,支著胳膊肘將自己沉重傷重的身體翻了過來。


    “我沒事……”


    到底是在社會上走過一遭的人,莫讓能看出來,少年在糾結帶不帶他一起走,看樣子,這群少年正急著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自己同他們非親非故、來曆不明,又身受重傷,在路上隻能是個拖累,給自己一瓶藥就已經是俠道熱腸、仁至義盡了。


    但……


    “少俠們……”莫讓還沒開口就被一旁的蔡嵐打斷,他有些苦惱地看著他,似乎下定惡心:“兄台對不住了,我們此行有重大任務在身……”


    這少年才是掌控指揮權的存在,莫讓像是被血嗆了一下,咳地天昏地暗,身後的陸靈千於心不忍,輕拍他的脊背,感覺下麵的骨頭十分硌手。


    “我知道的,少俠。”莫讓喘了口氣,“我也不好意思耽誤少俠們的任務,但夜晚荒野,時常有狼群出沒,隻希望少俠們幫我找個能暫時落腳的近處……咳咳……”


    陸千靈神色變化,就連孟句的眼神也軟下來,莫讓能看見,蔡嵐堅毅的表情已經開始動搖了。


    畢竟是初入江湖的熱血俠客,身體裏濟世救民的熱腸還沒有被現實的暗礁撞碎……


    落魄的傷者用自己沾滿鮮血的臉龐仰望著這些年輕人,一雙幹淨光亮的眼睛望著對方,眼裏滿是真誠,“我隻是想活下去。”


    “我隻是想活下去而已......”


    說完,就又痛苦地咳嗽不已。


    蔡嵐緊蹙眉頭護著對方的傷口幫他站起來,“你還能騎馬嗎?”


    莫讓點點頭,知道這是少年同意他跟著了。


    蔡嵐將莫讓扶上馬,迎著男子真誠的目光,心裏不斷閃過對方說出“我想要活下來”的畫麵,和對方爬出的那條血路。


    上蒼給了每個人活著的身體,而能否活下去,隻能靠自己打拚。


    在這個殘酷的江湖,他不得不早早明白這個道理。


    因為,“命隻有一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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