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祿為何要送我們馬?」解憂驚訝地問,腦子仍舊有點迷糊。


    「不清楚,送馬來的家夥傻乎乎的,不會說話。」馮嫽撇著嘴。


    「真的嗎?」解憂眼前出現那匹極有靈性的赤色馬。她不太相信翁歸靡會讓一個傻蛋碰他的愛馬,可他到底給了她們什麽樣的馬?


    匆忙打理好自己,她跟隨馮嫽走出氈房。


    剛掀開簾子,就看到翁歸靡的得力屬下、右將軍符戈瀚站在門邊,在他身後有三匹昂首傲立的天馬,芷芙正在調整鞍墊,而一個男人在她旁邊指點著。


    「公主,臣屬奉命送馬來。」一看到她出來,右將軍即刻行禮。


    「老天,符將軍,這是大祿的私人坐騎,怎能送給我們?」解憂直奔往三匹馬中渾身赤紅的高大駿馬前,又驚又喜地問。


    見她很喜歡這匹馬,符戈瀚高興地說:「這三匹馬都是大祿的私人坐騎,大祿特別交代,『火焰』是送給公主的,『白翎』和『青煙』給她們倆。」他用手指了指馮嫽和芷芙。


    原來這赤色馬有名字!


    解憂愛惜地撫摸著不斷用嘴巴拱她的肩頭、噴鼻子甩尾巴的馬兒,想起馬夫告訴過她,翁歸靡十分珍惜他的坐騎,於是堅決地道:「不行,我不能收,請將軍把馬帶迴去,告訴大祿,我很感謝他。」


    符戈瀚濃眉一皺,為難地說:「屬下不能。」


    解憂看看四周,沒見翁歸靡的蹤影,而大家都忙著去大圍欄看顧野馬,附近幾乎不見人,於是問道:「大祿在哪裏?」


    「營帳,正在安排送野馬的事。」符戈瀚知道她想親自去「退貨」,因此暗示她,此刻不是合宜的時候。


    但解憂沒有接受他的暗示。「如果將軍願意,可帶馬跟我走,否則請自便。」


    說完,她轉身往翁歸靡處理公務的氈房走去。


    「公主……」符戈瀚想阻止她,但她堅定的背影,讓他不得不放棄。


    也好,讓大祿自己說服公主更好。


    他暗自想著,吩咐人協助芷芙和馮嫽,將馬牽到氈房旁的小圍攔內。


    解憂第一次來營帳,因此當她大步走進去,看到牆壁上的地圖和門邊堆放的兵器時,有點吃驚,而正在跟人說話的翁歸靡看到她時,也是微微一楞,顯然沒想到她會進來這座氈房。


    「公主有事嗎?」他起身問,其他幾個人也都起身向她行禮。


    解憂對眾人笑了笑,看著他說:「是有點事,大祿可以出來嗎?」


    「不用,你進來吧。」翁歸靡朝她招手,並用烏孫語對那幾個男人說了句話。


    解憂聽得懂,他是在告訴那些人,就這樣決定了,三天後啟程。


    「我們三天後,就要離開了嗎?」等那些人出去後,她問。


    「不是,是野馬先走,我們遲一天。」翁歸靡指指案幾前的皮毛。「坐!」


    解憂看出那是他早先坐的主位,於是搖搖頭。「不必了,這裏是軍政要地,我還是趕快說完話出去吧。」


    看到她嚴肅的麵容,他笑了。「沒有那麽嚴重。不過公主想說什麽呢?」


    「馬,我不能接受你的馬!」她直率地說。


    「為什麽?」聽到她的話,翁歸靡大吃一驚,本來他以為送給她那麽好的馬,她一定會很高興,沒想到她竟然拒絕接受。「『火焰』是匹真正的天馬,我希望公主擁有它,自由地馳騁在草原上。」


    那是自己在賽馬會上對他說過的話,而他居然記得,解憂心裏既甜蜜又感動。


    「謝謝你,可是我不能要。」她說。


    「給我真正的理由!」因為失望和生氣,翁歸靡的腮幫子鼓得死緊,他這下可嚐到了將心頭肉割下送人,卻遭人丟棄的滋昧。


    知道自己很不近人情,解憂有點過意不去,忙道:「我喜歡天馬,特別喜歡『火焰』——很好聽的名字,我以前都不知道它有名字,是你給它取的嗎?」


    「是的,我幫我的每匹馬取了名字。」聽到解憂讚揚他的馬,翁歸靡的臉色好轉了些,但仍不高興地問:「那麽,是什麽原因使你不能接受它?」


    解憂猶豫了下。「就算我要,也該由大王送給我,那樣才合適。」


    聽她說這話,翁歸靡像被人猛然揍了一拳,神采飛揚的眸光黯淡,仿佛無法承受痛苦似的背過身去。


    他緩慢而低沉地說:「是的,大王是你的夫君,由他賞賜給你寶馬才合適。」


    「我……」


    「不要再說了!」翁歸靡忽然轉身,剛才的委頓痛苦之色眨眼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靜,和被平靜掩蓋著的憤怒。


    「公主有原則,我也有規矩,送出去的東西我從不收迴。那三匹馬是公主的,公主不要就不要吧,我讓人把它們殺了!」翁歸靡毫不留情地拒絕。


    「不可以!」解憂雙目大張,發出顚栗的驚唿。「你不能那麽殘忍,那都是你最心愛的好馬,你怎能下得了手?」


    「我是下不了手,但總有人可以代勞;如果公主不要,又何必——」


    「我要!你不能殺死它!」她以尖銳的聲音,阻止了翁歸靡可怕的威脅。「你不可以殺死它,我要它!」


    她是真的以為,他會那樣殘忍地殺死他心愛的馬!


    看著她以驚駭的目光和焦慮的保證哀求,翁歸靡的心,沉重得仿佛要將他整個人深深壓埋進地底下。


    「我不會……不會!」他沒想過要這麽做,可他的雙手,卻把她拉進了懷裏。


    事後翁歸靡想,也許是她的悲痛,抑或是她眼裏的驚懼之色,總之,在那刹那間,他隻想將導致她臉的蒼白和驚懼統統抹去。


    因此他將她緊緊抱住,嘴貼著她的鬢發,一再保證他不會殺死任何一匹馬。


    然而在他剛剛享受到解憂的體溫,和她的柔軟時,她忽然將他推開,瞪著那雙已經不再驚懼,卻充滿困惑不安的眼睛看著他,隨後,她跑出了氈房。


    望著解憂奪門而逃的背影,他懊惱地捶了腦袋一拳,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很乖張,一定嚇壞了她,現在要想靠近她,是絕對不可能了。


    幸好她接受他的馬,這對他是個安慰;當得知她四處買馬時,他嚇了一跳,如果讓天下人知道,烏孫國王的新娘需要自己買馬的話,那他就該死了!


    翁歸靡很後悔,自己沒有早點想到她會需要馬。


    早在迎親典禮的賽馬大會上,他就看出她是一個愛馬的人,卻沒想到為她和她的侍女準備馬;在她騎著「火焰」追趕野馬時,他就該把它送給她。


    唉,都怪那位見花落淚、對月傷情的細君公主,在他腦子裏打下了「漢公主不濟」的烙印。


    在那天所剩的時間裏,他果真無法靠近解憂半步,就算看見她帶著侍女,歡天喜地地騎著他贈送的寶馬馳騁在草原上,他也沒有得到她的迴眸一瞥。


    第二天,他曾想找個機會接近解憂,放鬆兩人之間繃得過緊的弦,可她又開始躲避他,而他也被即將拔營轉場的事套住了。


    這天午後,豔陽高照,風和日麗,解憂和兩個侍女在草原上遛馬。


    短短數日,她們不僅深深喜愛上自己的馬,也與坐騎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她們說著三匹寶馬各自的優勢,讚歎著翁歸靡為它們取的好名字。


    芷芙的「青煙」是一匹青灰色的三歲駿馬,這樣的毛色因罕見而十分珍貴;馮嫽的「白翎」是匹栗色牝馬,在炯炯有神的雙目間,有塊呈菱形的白色斑點。而牠奔跑速度快,乍眼一看,恍若箭翎飛弛;解憂的「火焰」體型俊美,爆發力極強,步態穩定,是天馬中的精品。


    三人正說得高興,忽然,一聲驚天動地的響雷平地而起。


    解憂悚然一驚,抬頭往遠方望去,隻見不久前還令人心曠神怡的和風,竟攜著黑壓壓的烏雲,卷著西域大草原特有的草屑沙塵,從西北方向急速掃來。


    「天哪,這天空……怎會是這種顏色?」馮嫽驚訝地說。


    芷芙立刻補上一句民間俗語,大聲道:「陰陽天,鬼變臉!」


    解憂沒說話,可心裏也震驚不已。她仿佛不曾看過天空般,仰頭注視著頭頂的蒼穹;而此刻的天空,確實是她從未見過的。一邊清澈湛藍,另一邊黑雲翻滾。


    她十分熟悉大自然的色彩,可何曾目睹如此透明的藍、如此深濃的黑?


    任何天空,都不該藍得這麽不可思議、黑得這麽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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