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色,夜幕降臨的早,盡管此刻才酉時剛過,可是屋內已經有些昏暗,需掌燈方可看清。


    一路走來,寒風唿嘯,雨點落在鬥笠、蓑衣上啪啪作響。


    鄭長生被母親牽扯著,來到位於村西口和方家村交界的學堂門前。


    籬笆小院,在風雨中顯得有些孤零。


    推開竹製院門,沿著青磚鋪就的小道,走了進去。


    道旁,梅花傲然枝頭,芬芳馥鬱,粉紅色的花瓣上,晶瑩剔透的雨珠兒頑皮的滑落。


    梅、蘭、竹、菊,梅為四君子之首,通常文人雅士甚愛其孤芳淡雅。


    梅、鬆、竹又號稱歲寒三友,在嚴寒中,梅開百花之先,獨天下而春。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它又以高潔、堅強、謙虛的品格,給人以立誌奮發的激勵。


    夫子全名陸繁,字墨村,文人高士也。明洪武開朝立國,恢複漢家河山。


    放牛娃朱元璋登基稱帝,尊儒重道,遂請之出山,蒙學以孩童,授聖人之學,育國之良才。


    曾恩旨於他使中樞,以年老體衰推卻之,最後領受了這個閑雲野鶴一般的差事。


    若非他年愈古稀,無心向士的話,恐早位列朝堂矣。


    草堂內,一盞油燈一局棋,對坐身影二三人。


    兩人手談,一人圍觀。


    和夫子對局的是一位青衫中年文士,手撚須髯,正陷於沉思中。


    旁坐一小童,十歲左右,不時地斟茶續水,伺候在側,鄭長生並不認識。


    應是中年文士帶來的童子,因為夫子一人食,百家養,早已為村中婦孺皆知之事,從未聽說有人在他身側伺候。


    今日輪到鄭長生家提供飯食,夫子事先使老族長找李秀英說過,“有朋自遠方來,農家濁酒待,家常菜蔬伺之即可。”


    夫子的友人前來,豈能尋常飯食待?這李秀英哪裏肯?


    就是別的家庭給夫子送飯食,也不會敷衍了事的。都是把家中最好的吃食奉獻出去。


    這也可見此間的民風淳樸,對夫子的尊崇之情。


    李秀英手裏握著幾十貫的財富,又有求於夫子,當然不能馬虎草率。


    酒是從金寧縣城買來的醉仙釀,佐酒之菜,是煮的爛熟的五花肉,還有悶好的香噴噴的雞子,外加兩樣時令菜蔬,用一雕花食盒盛之。


    夫子在她的眼裏,那已經是高不可攀的聖人了,夫子的朋友那也應該是飽讀詩書的大儒才是,豈能以尋常粗鄙飯食待之?


    兒子整日裏在家裏研讀,時不時的要去學堂跟夫子討教學問,雖然兒子尚未入夫子門下,可是也跟正式的弟子也無異樣。


    夫子說了,就是在學堂也不一定有在家自己鑽研來的好。還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一個人的學問不在於師父教了多少,而是靠自己領悟了多少。


    另外,學堂學童眾多,要照顧大多數,那麽鄭長生就不能兼顧之。


    還是在家自己修行,有疑難來學堂求教即可。


    是以,今日他按照老族長的吩咐,帶兒子一起來學堂,目的就是讓兒子跟夫子和夫子的友人,討教一下學問。


    同時,她也有意的讓兒子,展露一下學識,讓飽學大儒指點一二,那將是受益匪淺的啊。


    她是帶著小心思來的,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鄭長生母子的到來,並未影響到夫子和青衫文士的對弈。


    夫子隻是點頭微笑示意,李秀英放下食盒,拉著兒子站在一旁觀看。


    貌似棋局到了關鍵節點,二人神情凝重,每下一子都沉思良久。


    這盤棋應當是黑勝白負,夫子執白棋,看情況已經輸了半目。


    鄭長生是學過圍棋的,雖然是業餘棋手,棋藝不是很高深,但是勝負之棋還是看的出來的。


    夫子陸繁沉吟了片刻,放下手中的棋子哈哈大笑:“克勤老弟的造詣,今非昔比啊,老夫自愧不如,這盤負於你,我是口服心服。”


    那中年文士拱手施禮,笑曰:“墨村兄,落子看似閑庭信步,卻步步玄機,小弟甚為歎服!今日如非精力不濟,是不會輸於在下的,實在是勝之不武啊。”


    他轉過頭對身邊的童子言道:“孝孺吾兒,可曾悟到夫子奕理一二?”


    童子起身,躬身施禮道:“父親,孩兒愚鈍,夫子奕理高深莫測,隻悟得點滴爾。”


    父子二人,一問一答,皆儒雅有序。


    看的李秀英一愣一愣的,還真是大儒呀!連孩子都教導的這麽謙卑恭遜,她都有點羨慕那童子了。


    同時也有點自卑起來,自己的半瓶水學問,教導兒子實在是耽誤了孩子的成長啊。


    如果有這樣的大儒教導兒子,以兒子的聰慧程度,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她的小心思哪裏瞞的過夫子的眼,本來他今日讓李秀英帶兒子來就有推介鄭長生之意。


    自己的年歲大了,教幾個頑童,識文斷字的還行,可是真要他下功夫去教學生,他的精力還真是不夠用的。


    鄭長生這孩子,他喜歡的不得了,可是奈何自己老眼昏花,實在是沒有精力去教導。


    今日邀約舊友前來,就是商討學堂的問題,另外重中之重就是鄭長生這孩子。


    還有本不該李秀英送飯的,他是特意安排老族長告知,並且囑咐一定要帶生哥兒前來。


    就是要在老友麵前交代一二。


    他拉過鄭長生的手對青衫文士道:“克勤老弟,你考慮的如何?愚兄年事已高,本欲歸鄉養老,可奈何心有所憂。


    如果老弟接替愚兄,散播聖人之微言大義,那老夫去之無憾矣!”


    中年青衫文士沉默良久,看了一眼鄭長生道:“兄所憂者,莫非此子?如此幼童,兄何以高看?”


    夫子陸繁嗬嗬一笑:“方老弟可還記得數月前,老夫在信中邀請你之時所言?”


    方克勤這個名字在鄭長生的腦海裏轟然炸響,元末明初之鴻儒也,其祖上三代從儒,元至正四年參加鄉試,以策論直陳天下大勢與政治得失,被考官忌,不敢錄取。


    一時間其名聲大振,為漢家儒學之士甚為推崇。


    沒想到跟曆史名人就這麽的來了一個近距離的親密接觸,太突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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