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業務的接洽,蘇誌強和巴西的大客戶聯絡上了,約好這一天下午兩點在公司碰麵。


    冰影剛好出外巡視工廠,不在辦公室裏。


    金迴到睽違已久的公司,內心的激動可想而知。


    五年了,辦公室的擺設一點沒變,隻是人事已非。


    櫃台的秘書起身接待,領著他走向會議室。


    進入辦公室內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旁邊櫃子上裝飾的一盆白色風信子。當年因為冰影的生日花就是白色風信子,所以他特別請助理找花店訂花,在固定時間送來鮮花裝飾辦公室,沒想到這個習慣至今沒有改變。


    辦公室裏的隔間位置一如往常,經過長廊,一路上擦身而過的幾個資深員工理所當然不認得他,他看到其中一間寬廣的辦公室,是他以前的辦公室,但如今門口換上了金色牌子,上頭寫著--董事長千冰影。


    一路走來不見她的身影,應該是不在公司吧!他有些失望。


    來到會議室,秘書大開門,向裏頭的人報告。“副總,金先生來了……”


    “喔,請進!”蘇誌強連忙站起來迎接。“金先生你好……”


    兩人麵對麵,蘇誌強看到金的瞬間,頓時愣住。


    “是你……”


    蘇誌強對這個男人有些印象,那天的頒獎大會上,他跟經濟部的高官坐在一起,沒上台,所以沒有人介紹他的身份,後來他跟冰影不知道為何站在一塊兒,他還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你好,那天在頒獎會上有照過麵,原來你就是於氏企業的副總,”因為當年的爆炸意外,金受了重度灼傷,甚至傷到喉嚨,因此說起話來沙啞且有濃厚的南美口音。


    他們雙方互相遞了名片。


    金滿懷感激地看著表哥,知道這幾年千影要經驗他的公司相當幸苦,其中表哥一定幫了很大的忙。


    蘇誌強看了看金的名片,上頭中英文姓名都有,他的全名是king·rousseff。他試著想發音,卻念不出來。


    “叫我金就好,巴西是個多種族融合的國家,習慣唿名不稱姓。”金緩緩解釋。


    蘇誌強幹笑著,請客人坐下,但不知為何心裏感到隱隱不安。


    金雖然穿著隨意,一身牛仔褲,白襯衫,舉手投足間卻頗有氣勢,的確有商場的、富豪的樣子,隻是……他確定自己沒有見過金,為什麽會對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歡迎來台灣。”蘇誌強跟他攀談。“你是巴西華僑嗎?”


    “是,我是巴西的華僑,一直在巴西做生意。”他簡單迴答。


    蘇誌強:“現在巴西經濟正在起飛,聽說很多進口商品的銷售情形都很好。”


    “確實,現在全世界都興起一股亞洲熱,亞洲商品很受歡迎。”


    蘇誌強頻頻點頭,此時秘書從外麵拿了很多眼鏡樣品進來,蘇誌強一一向金介紹。


    “請看看,這些是我們公司的最新產品,我們結合了歐美的技術,研究出自有品牌的高透氧隱形眼鏡,各種度數都有,其中還分瞳孔放大片係列以及有色係列……”他詳細地解釋。


    金看得仔細。歐美雖然崇尚自然美,但是因為亞洲風盛行,追求外在完美的風氣也影響到歐美地區,跟著流行起擁有各種功能的拋棄式隱形眼鏡,巴西的市場大,這類商品必定熱賣。


    “來之前我已經做過了市場調查,對於你們公司的商品我很滿意,今天來就是想直接跟你們大量訂貨。”金阿莎力地說。


    巴西富豪做生意的利落,讓蘇誌強大開眼界。


    “這真是太好了。”他大喜,卑躬屈膝地說。“謝謝你對本產品的愛護,我立刻叫秘書準備合約,不過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沒關係,接下來我還會停留台灣三個月觀察市場,看看還有什麽可以投資的。”金拿出一張旅館名片留給他。“這是我住的旅館地址和電話,可以隨時聯絡我。”


    “金先生還要不要看看我們其他的商品?有幾款抗紫外線的太陽眼鏡也很不錯,我們特別請國外設計師設計鏡框外型……”蘇誌強想順便多推銷其他產品。


    “別急,等我們這次合作順利再說吧!”金微笑地說,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不急著做生意,因為他迴來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千冰影。


    此時,千冰影迴來了,她一進辦公室,秘書就向她通報來自巴西的大客戶來了。


    她急忙走向會議室,十分關心這樁大生意能不能成功。


    千冰影輕敲了幾下門,隨即打開,翩翩倩影走入會議室。


    一看到她,金表情一震,不自覺地起身迎接。


    此時的千冰影一身利落打扮,不僅把頭發綰起,還戴上黑框眼鏡,明明沒有近視,這樣做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更世故、更成熟,還是更威嚴、更精明?不管如何,她還是那麽美,戴上眼鏡顯得更有氣質。


    她目光一閃,認出了他。“你……”


    沒發現兩人之間的異樣化學變化,蘇誌強急忙介紹。“金先生,她是於氏企業的千冰影董事長。”


    “董事長你好。”


    金定定地看著她,嘴角揚起一抹深不可測的笑容,讓冰影差點起了雞皮疙瘩,連忙閃避他火熱的目光。


    她不明白這個陌生的男人到底有何能耐,怎能這樣影響著她……


    “我是king·rousseff。叫我金就好了。”金緩緩地自我介紹。


    蘇誌強欣喜地向冰影報告。“董事長,跟你報告一個好消息,金先生真是幹脆的人,已經答應跟我們大量訂貨,我已經叫秘書擬訂合約了……”


    “是嗎?”她一陣錯愕,心底疑惑著事情怎麽會這樣順利,難道沒什麽特殊條件嗎?但隨即恢複鎮定。“金先生,真是太好了,謝謝你支持我們公司。”


    “應該的。”


    他微笑地伸出手,冰影禮貌迴應,雙手一握,有如觸電,她急著想抽迴手,但他不肯放開。


    她不明所以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對上他似曾相識的目光,瞬間以為他不是金而是承煒……


    金深情地望著愛妻,心裏訴說著千言萬語,他在跟她道歉,因為出了意外,他遲至今日才迴來,他不是有意拋棄她和孩子的……


    時間迴到了當年--


    車子落下山穀、爆炸之前,於承煒眼前閃過的是愛妻及小孩的臉龐,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力量,差那千萬分之一秒,他打開車門跳下車,滾下了滿布樹木和岩石的山坡,耳邊是巨大的爆炸聲響,他以為自己死定了,緊接著在爆炸碎片及沙塵包圍下他墜入湖中,失去知覺。


    是隱居此多年的羅珊博士救了他!


    事發當時她正在湖邊釣魚,警覺高處有陣騷動,似乎有個人掉到了湖裏,她連忙救他上岸。


    羅珊博士過去是知名的整形醫生,自從喪夫後便隱居巴西多年,一邊過著閑散的日子,一邊思念著她的丈夫,如今已經五十多歲了。


    當年四十歲的她嫁給二十五歲的華裔青年king·rousseff。兩人相差十五歲,卻相愛至深,一同買下這片樹林,準備退休後移居這片世外桃源,除了請工人蓋木屋之外,她還添購了完整的醫療設備放在裏頭,決定即使退休她仍要繼續研究醫術,必要地時候也可以義務幫助當地病患。


    誰知道當一切完工後,金突然生病入院,醫術宣告他是癌症末期,癌細胞已經擴散,羅珊博士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為愛人四處尋遍名醫,但沒多久愛人還是死了,悲痛的她於是獨自隱居在此。


    羅珊博士發現於承煒時,他陷入重度昏迷,全身上下都受了重傷,臉已經變形,所幸在急救之後,他的生命跡象穩定了下來。


    由於他身上沒有任何證明身份的資料,連護照也不見了,羅珊博士便擅自作主將他整形成她丈夫的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當於承煒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臉上及全身都綁著繃帶,活像個木乃伊,完全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麽事。


    “你終於醒了!感覺怎麽樣?”羅珊博士用英文問。


    他一時還反應不過來,隻是愣愣地看著四周陌生的環境,雅致的木造小房間有著濃濃的消毒水味道,這裏是醫院嗎?


    他用英文問:“這裏是哪裏?”


    “這裏是我的私人診療室,你好像遭遇了什麽爆炸意外,連人帶車摔下山、掉到湖裏,是我救了你。”


    “現在是什麽時候?”他還搞不清楚狀況,記不起昏迷前發現的事。


    羅珊博士說出日期。“從你發生意外到現在,昏迷有三個月了……”她雖然獨居在此,但屋裏還是有電視也可以上網,並沒有完全與現實隔離。


    “什麽?”他無法置信。


    “你叫什麽名字?”羅珊博士不理會他,淡淡地問。


    “我……”他正想迴答,卻發現自己腦海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我不知道,我不記得我是誰……”


    羅珊博士歎了口氣。“果然沒錯,可能是創傷症候群,也有可能是摔下來的時候傷及腦部,你才會暫時失去記憶,應該沒多久就會全部記起來了,以你的情形,能保住命已經是上帝保佑了。”


    羅珊積極引導他。“你除了英文,還會說什麽語言?”


    他直覺以中文說:“我……我會說中文。”


    “那你應該是華人。”她料想得沒錯,他跟她的丈夫金一樣,都是華裔。


    “我……我想下床。”他想移動,卻發現全身動彈不得。


    “別亂動,你幾乎全身骨折,要完全複原,恐怕要一年以上的時間。”羅珊博士連忙阻止他。


    “天,怎麽會這樣……”他難以相信。


    “我發現你的時候,你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你身份的文件,既然你想不起過去的事了,暫時也不可能找得到你的家人,你不如安心先乖乖住在這裏吧!當務之急是先把身體養好,記憶遲早會慢慢恢複的,我去拿些食物給你吃。”羅珊博士揚起慈祥的笑容說,而後離開他的房間。


    獨居十多年,這還是她頭一次遇到外來的訪客,雖然平靜的生活不再,但她鬱悶的心稍稍開朗了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羅珊博士獨力幫他治療複健,為他打點三餐,毫不吝嗇地拿出金生前留下的衣服給他穿,於承煒視羅珊博士為恩人,如果沒有她,他早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他安心地在這偏僻罕無人煙的山穀裏養傷,整整一年的時間,他臉上都綁著繃帶,照鏡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模樣。


    等到拆了繃帶後,麵對著陌生的臉,他也不知道自己和受傷前有何不同,以為金的模樣就是他的模樣。


    羅珊博士曾上網查詢車禍意外的相關新聞,但警察顯然沒有再追查這個案子,因為日後沒有任何相關新聞出現。


    於承煒的身體狀況一直很糟,尤其複健過程中疼痛劇烈,偶爾他會沉不住氣亂發脾氣,羅珊博士看在眼裏也無可奈何。


    四年之後,狀況開始好轉,於承煒終於可以步出戶外曬太陽,他最喜歡做的是就是到湖邊釣魚,湖邊樹林遭人丟棄了一艘小遊艇,不知還能不能啟動,於承煒好奇之餘常上遊艇摸索駕駛艙的機器,羅珊博士也不以為意,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他駕駛自如地乘著小遊艇在湖麵上航行,不禁感到訝異。


    “你會開遊艇?”羅珊博士感到不可思議。


    他一愣,看看自己操縱自如地手,突然一臉欣喜若狂地迴答:“對!我會,我會……”


    猛然一問,他全部想起來了!


    冰影、兒子,還有冰影肚子裏的女兒,他是於氏企業的董事長……


    “羅珊博士,我記起來了,我完全記起來了……”他發瘋地對著上天喊。


    深夜,隱密的山穀裏除了大自然的天籟外,什麽聲音都沒有。


    於承煒和羅珊博士坐在木屋裏詳談。


    “我叫於承煒,台灣人,到巴西是來談生意的,後來遇上了意外……”


    “你總算恢複記憶了,恭喜你。”


    “可是,羅珊博士,為什麽我會有一張陌生的臉?這張臉不是我的……”於承煒十分困惑。


    “這……我很抱歉。”羅珊博士娓娓道出一切,眼角泛著淚光。“我很想念我去世的丈夫,當時你受了重傷,臉部也變形了,我不知道你長得什麽模樣,我就擅自把你的臉整形成金的模樣,你在這裏陪了我整整五年,我很感謝你……”


    “請別這麽說,羅珊博士。你救了我,我感激都來不及了,怎麽會怪你呢?我知道當時我的臉一定是受創嚴重,博士你才會這麽做,若不是你,我也不會複原得這麽好。”他真心地說。


    “謝謝你的體諒。”羅珊博士微笑地看著他。


    “我在台灣有妻有兒,我很想他們,我想迴家……”於承煒直言。


    “當然可以,既然你已經知道自己從哪來,迴去自己的國家也是應該的,不過剛剛聽你說發生意外的過程,我覺得這椿意外並不單純。”


    她拿來電腦,上網找出當年車禍意外的新聞,於承煒仔細看過一遍。


    “不管任何人來看,案情都不單純,不可能是車禍意外,但警方卻草草結案,這點令人疑惑。”羅珊博士推測。“巴西雖然治安沒有台灣好,但是那些強盜犯案是為了搶錢,不會到殺人滅屍的地步,除非有什麽內幕。”


    於承煒沉默許久,才開口。


    “博士,我想以金的身份迴去,可以嗎?”他注視她。“我想查清楚到底是誰主使這一切,要置我於死地。“


    “你要迴去當然可以,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迴去之後的情況會是如何?”羅珊博士擔憂的問。“你的妻子會認得你嗎?都過了五年,萬一她再婚了呢?”


    “我深信我妻子對我的愛不會改變。”鐵漢柔情訴說著對妻子滿滿的愛。“我們十分相愛,上天會幫助我們相認的,況且我有兩個孩子,我好想他們,我一定要去見他們。五年了,很多事都會改變,不管什麽樣的改變,我都會接受……”


    羅珊博士點點頭,含淚微笑地說:“我想你已經想得很清楚了,這樣也好,金雖然死了,能藉由你死而複生也是一種緣分。巴西是個花錢就能辦事的地方,所有的證件、身分我會幫你辦好,如果你願意,金的身份就是你的了。”


    “我會以金的身份好好調查一切,謝謝你無怨無悔的幫忙。”於承煒很感動。


    “記著,好好活下去,不要忘了我,有事情需要我幫忙,一定要告訴我。”


    “謝謝你,你是我的再世恩人,我永遠不會忘記你,”他深深的抱住羅珊博士。“祝福你永遠幸福快樂,博士!”


    在萬全的準備下,六個月後,於承煒以巴西華裔商人的身份踏上台灣的土地,他越來越接近冰影了,在頒獎大會上,他們第一次邂逅……


    千冰影想抽自己的手,但是金緊握住她的手不放。


    她一陣驚慌,羞紅了臉,那強勢的感覺太去、熟悉了,但他不是承煒呀……


    蘇誌強見苗頭不對,趕緊上前打斷他們。“金,謝謝你與我們合作,我們會更努力的。”


    “別這麽說,生意是長長久久的希望我們有緣能夠繼續合作。”他放開冰影的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說。“如果合約準備好了,就通知我一聲,蘇副總有我的地址和電話,期待跟你們進一步的合作,那我先離開了。”


    說完,金轉身走出會議室,冰影愣愣地跟在他身後,來到大門口。


    金停下腳步,刻意提到:“櫃子上的風信子真漂亮,董事長喜歡風信子嗎?”


    他迴頭瞥了她一眼,銳利的目光讓她胸口緊縮了一下。


    “對,我喜歡風信子。”她坦承。


    “風信子很適合你。”


    蘇誌強敏銳嗅出他們之間的不對勁,狐疑地看著兩人。


    “我先離開了,再見。”金有禮地向她告別。


    “再見,”冰影微微點頭致意。


    他們特別送他到電梯口,電梯門一開,金走進去,當門關上,冰影頓覺全身虛軟無力,腳步一個不穩,差點踉蹌跌倒。


    蘇誌強冷不防扶住了她。“冰影,你怎麽了?”


    “沒事。”她輕描淡寫地說:“隻是有點偏頭痛,我迴辦公室休息一下。”


    蘇誌強想扶她一起迴辦公室,卻被冰影拒絕。“不需要,我自己走就好。”


    說完,她便獨自離開,留下蘇誌強疑惑不解地站在原地。


    夜晚,台北萬家燈火。


    櫛比鱗次的大樓,一戶戶人家都在甜蜜地用晚餐,父親、母親、孩子們一起享受天倫之樂。


    金站在自己家的大門口前,想念著自己的妻子和小孩,無奈,他依舊是形單影孤一個人。


    他來的時候還不到下午五點鍾,站在偏遠的角落看到保母先接小孩下課,一看到那兩個孩子,他的心好像坐雲霄飛車飛到最高處。


    五年沒見,六歲的兆威很有小紳士的架式,愛影呢?才四歲已經是個小美人了,他們很快地進入屋裏。


    後來冰影開著車迴到家裏,他站在暗處看著她,接著,保母下班走了出來,大門就此深鎖。


    這五年來,有變化也沒變化。


    冰影沒有再婚,一心守護著他們的家,五年來她成了女強人,孩子也長大了。他卻缺席了,沒能看著小女兒出生,沒能守護孩子們長大……


    這個家,是他的。


    他一定要再次迴到自己的家裏。


    他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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