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點,陶澤森還沒睡。


    他整理最近的食記資料到剛剛,準備好要寫一篇新稿,這周五要交給報社當周末專刊。


    他走到冰箱前麵,打開冰箱,最上麵那層滿是層層疊疊的盒子,排放整齊,井然有序,他想了幾秒鍾,才抽出左邊中間的細長型黑色盒子,再關上冰箱。


    先拿出一個純白色的小碟子,再打開剛剛那個黑色盒子,裏麵放有六顆巧克力,色澤美麗,閃閃發亮著,陶澤森又想了幾秒,才取出最左邊方形的巧克力,以及右邊第二顆圓形的巧克力,將它們放入小碟子中。


    他轉身將剩下的巧克力放迴冰箱,歸迴原位。


    陶澤森最喜歡吃巧克力了,他鍾愛那滑順的甜味,芬芳的苦味,喜歡巧克力包覆口舌那暢潤感,隻要一閉上眼睛,就仿佛到訪其他國度,像一場華麗冒險。


    工作時,陶澤森喜歡來兩顆巧克力,而且他習慣深夜工作,在陽台上擺了幾張透明玻璃圓桌以及藤鐵座椅,他會將筆電搬到這邊,配上巧克力,跟夜的寧靜共舞。


    今天一切如常,他先將筆電放到陽台圓桌上,再迴廚房拿那兩顆巧克力,然後滿足地坐在椅子上,打開電腦,開始迴顧昨天晚上到訪的日本料理店。


    他快速的敲打電腦鍵盤,昨夜的記憶全數迴歸腦海……那家師傅是純正日本人,手藝不錯,鮪魚握壽司很新鮮,魚肉滑順鮮嫩……比目魚薄造顯現師傅的刀工,山藥海膽很鮮甜,不止是鮮甜,有一種……鹽酥雞的味道。


    鹽酥雞?!


    陶澤森瞪著自己打出來的字,很警覺的抬頭,果然,鼻間再度充斥令人發指的油炸味,他轉頭,看見隔壁陽台上,站著鹽酥雞……不,是名模樂品妮,她倚在陽台靠欄,側著臉往他的方向揚眸。


    他視線往下,掠過她簡單輕便的衣著,最後將視線定格在她手中那包紅白塑膠袋上,塑膠袋裏,白色透著油霧的紙包,散發鹽酥雞的濃鬱味道。


    陶澤森不悅地眯起眼睛。


    “嗨。”樂品妮笑著,朝他揚揚手。


    本來邊看電視邊吃鹽酥雞的她,聽見隔壁陽台上有動靜,不禁起了好奇心,偷看到他正在沉靜的在月光下打電腦,她忽然覺得電視很無趣,不自覺的也上了陽台,吹著晚風,附庸風雅起來。


    陶澤森沒說話,隻是一徑瞪著她,視線調往她手上的那包鹽酥雞,眼神裏充滿不苟同。


    “還沒睡啊?很晚了。”她笑意吟吟,偏著頭看他。


    他盯著她的笑容,發現自己很難不被這張笑臉吸引,他抿抿唇,濃鬱的鹽酥雞味仍然滿鬱他鼻間,但她的笑容卻像芳香劑,有瞬間讓他失神,遺忘最討厭的小吃味。


    於是他板著一張臉,試圖找出眼前這女人令人討厭的地方,或許這樣可以讓他不要那麽反常地對這個鹽酥雞名模——他心裏是這樣想的,有太多的好感。


    如同她現在紛亂的發,一點名模樣也沒有,素淨的臉蛋,鑲著黑白分明的眼睛,還有一身淺藍色的運動服,露出一雙白嫩腳丫子踩著夾腳拖鞋……她就像街上俯拾即是的普通女人,頂多隻是清秀了點,眼神有力了點,笑容多了些……她這樣子不是電視或海報上冷豔明媚的名模,所以他不該對她有任何多餘的關注。


    陶澤森轉迴頭,決定不理她。


    但當他再一次把店家地址打成鹽酥雞路後,終於受不了的開了口。“你一定要在這兒吃鹽酥雞嗎?”


    “這是我家陽台啊!不能在這裏吃嗎?”她訝異道。


    “鹽酥雞很不健康。”


    “唔……”她沉吟一會兒,表情好像陷入困擾。“是沒錯啦,但是很好吃啊,我戒不掉它。”


    陶澤森深吸一口氣。“其實你有在你家陽台吃你愛吃的鹽酥雞的自由,但是我得告訴你,我個人喜歡在這個時間在我家陽台寫作,而你家陽台偏偏就在我家陽台隔壁,然後你戒不掉的食物偏偏又是我最討厭的食物,更糟糕的是,它還會不斷發出打斷我工作思緒的味道,所以,親愛的新鄰居,我們可不可以協調一下,你不要在陽台吃鹽酥雞?”


    這寡言的男人突然說出這一大串話,樂品妮呆了呆,看著他嚴肅眼色,她知道他是認真的。


    她忽然大爆笑,倚著欄杆的纖細身體傾前,頭發從側邊遮住她的臉,但陶澤森清楚聽見她過分的笑聲,忍不住眉頭一皺。


    “老天……太好笑了!跟你聊天真開心。”叫她不要在陽台吃鹽酥雞?好像生活公約喔,好有趣。


    “這是什麽答案?”他不懂,所以到底是同不同意?


    “什麽什麽答案?”她眨眨眼睛,看見他眯著眼,皺著眉,抿著唇,看起來心情很不好,但她從他眼睛裏讀到真正的疑惑,於是知道他隻是麵容冷酷,其實內心太正經,也太單純。


    “就是你還要在陽台吃鹽酥雞嗎?”


    她聳聳肩,笑道:“可以不吃啊!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當然可以配合你。”


    陶澤森聽了,舒展了臉色,很滿意她的好商量,他再看了她手中的鹽酥雞一眼。“今天這裏讓給你。”


    他站起來,忙著收拾桌上的筆電,瞥見那兩顆他還沒有動口的巧克力,眼眸中閃過一絲可惜,才緩緩端起小盤子,然後——


    “那是pierre marcolini的巧克力嗎?”


    下一秒,陶澤森訝異的轉過臉來,手上猶然端著小盤子,臉色滿是不敢置信。


    “你知道?!”


    “當然知道!我才剛從比利時迴來,這牌子的巧克力太棒了!我其實沒有很喜歡吃甜的,但是這個牌子例外!我也帶了一盒迴來,你等等我。”


    話說完,她蹦蹦跳跳跑著離開陽台,始終站著的陶澤森看見她隨意將鹽酥雞放下,邊吮著指頭,似乎還很留戀鹽酥雞的味道。


    但這些跟她外表相差太多的隨性,仍然比不上內心因為聽見她也懂得pierre marcolini來得震驚。


    pierre marcolini是陶澤森心目中最頂尖的巧克力品牌,但這牌子台灣沒有店麵,最近有代理的地方在日本,為了巧克力,他不隻長跑日本補貨,也定期請居住東京的朋友幫忙寄貨迴來。


    但也因為在台灣沒有店麵,顯得知名度不足,大都要對巧克力很有研究的人才會知曉,沒想到啊,真的沒想到,這個樂品妮竟然知道,還說——這牌子的巧克力太棒了!


    即使是像陶澤森這樣不易討好的人,也會因為有人跟自己看法一樣,而對這個跟自己看法一樣的人有了好感。


    現在,陶澤森很難阻擋心裏對樂品妮那股紛紛湧出的好感,他覺得找到了一個小同伴,一個也懂得pierre marcolini的同伴。


    樂品妮在他沉思發呆時,又蹦蹦蹦地跳了迴來,他看見她走路的方式,有點跳跑似的,看起來心情很好,又帶點幼稚,像個小孩子。


    她懷中捧著一個黑色的長方形盒子,笑眯眯地,邊打開盒子邊說:“沒想到可以在這邊看到pierre marcolini,當初是造型師拿給我嚐嚐的,真的太好吃了,尤其是這個,紫羅蘭口味,吃之前就能聞到淡淡花香,而且跟巧克力的淡淡苦醇味好合!”


    “紫羅蘭口味?那你應該也會喜歡檸檬茶口味。”他垂眸看著她手中的巧克力。


    他們兩家的陽台距離很近,此刻陶澤然靠在陽台右側,樂品妮站在陽台左側,她笑著呢,與她手中的巧克力,在陶澤森眼裏看來很可口。


    這麽近的距離,讓他有瞬間迷惑。


    他低沉的嗓音隨著夜風傳來,樂品妮也低頭看著手中的巧克力盒,一臉疑惑道:“檸檬茶?這盒不知道有沒有……”


    他隻看了一眼,就指道:“這顆。”


    順著他好心指點的手指,樂品妮找到那顆檸檬茶,她有些失望的發現那顆檸檬茶口味的巧克力,長得非常普通,小巧的褐色正方形,上頭印著金色的小字,看起來很簡單。


    “那你嚐嚐這顆,我推薦的紫羅蘭。”


    有人要請吃巧克力,陶澤森怎麽可能拒絕,即便他早已嚐過紫羅蘭口味的,卻仍然二話不說探過手來拿了那顆巧克力,看了一眼後,就丟入口中。


    一股清芬的花香,從口腔中化開來,隨之而來的是巧克力的苦味,溫和的纏繞在舌尖,他揚起眉毛,臉部表情舒展開來。


    樂品妮有些愕然,因為看見他難得的溫和表情。


    今天才第二次見到這位陶先生,但他總是擺著一臉漠然,而此刻這位外表冷漠的陶先生卻因為吃了一顆巧克力,舒展了眉頭,一臉的溫然。


    忽然間,她有點心跳加快,凝視著他粗獷的臉,那雙深邃的眼睛藏著驚人的溫柔,即使她知道他這表情是因為口中的巧克力,但樂品妮卻忍不住心暖起來,有某種陌生的情緒燙在眼睛裏,她深吸口氣,覺得光是看他就有點唿吸困難。


    “你不吃?”他揚眉,望著一臉呆滯的樂品妮。


    她連忙取走那顆檸檬茶口味的巧克力,丟入口中,明明還心煩意亂著,心口亂糟糟地躁動著,卻因為入口的檸檬味,而暫時忘卻那抹心動……此刻口中那令人感覺清新的檸檬茶味道,搭配偏苦的巧克力味,令她訝異地睜大眼睛。


    “好好吃。”


    她笑眯著眼睛,在這個月夜裏,他有一點昏頭,覺得喉嚨有些緊澀,這個新搬來的名人,引發他內心好多不像自己的情緒。


    他別開眼睛,扯開話題。“我有看過你演戲。”


    她忽然臉一紅,想起自己的爛演技,尷尬問:“覺得怎麽樣?”


    要問出這句話,是需要勇氣的,她心知肚明自己的演技如何,但又忍不住想知道他的看法,可是心裏卻是懊惱有帶點羞怯。


    他絲毫沒有顧慮她想法的意思,坦然道:“你不適合當演員。”


    陶澤森的直接,有一點點傷害到樂品妮了,她呆了呆,嘴硬道:“可是導演都說沒問題,我也喜歡這個劇本,這出戲大家都很努力……”她愣愣地瞎扯一些跟自己演技毫無關係的話,卻在一抬頭對上他壓根兒不信的眼眸後,垮下肩來。“……我的粉絲都說我演的很好。”


    其實她很害怕演戲,但洪哥偏愛替她接,她知道隻是時事所趨,也知道演戲的片酬多,帶來的廣告效益也多,所以為了報答洪哥,她願意勉強自己去演。


    然而這當下聽見他用斬釘截鐵的語調,篤定說她不適合當演員,樂品妮忽然有種違和感。她心裏明明知道演的爛,但因為沒有人跟她說,所以可以一直騙自己,得過且過的去演。


    她眨眨眼睛,看起來可憐兮兮地,漂亮大眼睛裏無法掩飾地染上受傷的情緒,陶澤森看見了,他抿唇不語,口裏仿佛又泛出剛剛巧克力的紫羅蘭香,那股甜膩的芬芳,讓他的心瞬間變柔軟了,他努力皺著眉頭凜著表情,控製自己不去安慰她。


    她看起來好無辜,他是不是太嚴厲了些?


    那天從電視裏看見她的爛演技又再度迴到腦海裏,這下陶澤森得忍住笑意了,她想到她那天在電視上語調生硬地說著台詞,就想要哈哈大笑。


    樂品妮端著巧克力盒子,湊近陽台邊緣,從鐵欄杆往下看,社區中心的水池映入她的眼睛。


    夜深了,很寧靜,但這空氣因為她的心情有了分量,變得有點重,讓她每一口唿吸都感覺難受。


    “陶先生,謝謝你的意見。”她忽然揚眸,對上他的眼睛,眼色認真耿直,令陶澤森措手不及。“我很羨慕你,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晚安。”


    說完,轉身就走。


    她語調裏的傷心太過清楚,陶澤森還是有點愧疚的,自己個性一向很真,說不了謊話,沒想到隻是說她不適合當演員就傷到她。


    “你沒事吧?”他好心的問了一句,在她正巧推開陽台麽就要進屋時,樂品妮因此停了一下腳步,轉過臉來看他,扯出淺笑。


    陶澤森看著那朵勉強的笑容,知道她在逞強,他蹙眉,眉頭稍微偏了偏,停頓幾秒後,吐出安慰的話——


    “我覺得,你可以考慮演喜劇。”


    樂品妮愣住了,以為他開玩笑挖苦她,沒想到看見他在陽台小小燈光下,那雙深邃的眼睛盛滿認真,他說話的口吻很嚴肅,難道,他是當真在建議她?


    忽然,樂品妮笑了出來,笑到彎腰,整個人大爆笑,太妙了,這個陶先生太妙啦!怎麽會提出這種建議?


    “陶先生……”她還是哈哈個不停。“你太幽默啦!你才應該演喜劇咧!”


    因為她說的話,陶澤森眯緊眼,將唇抿成一直線,決定不要再在這裏瞎耗,他拿起桌麵筆電,進了落地窗門,離開了陽台。


    樂品妮迴過神來時,他早就不在陽台了。


    她忽然有股悵然若失,感覺夜風像小偷,撫過臉頰時,也偷走了一些沉著,讓她麵對陶先生時,心跳聲忽大忽小,有時候呆呆貪看他緊抿唇的神色,有時候又很自在的因為他的話而不管形象的哈哈大笑。


    但,形象?


    也許表麵上名模的身份讓她得在乎,但私底下,她從沒在在意形象的,而為什麽此時此刻她竟然會想起形象這個詞匯?因為在陶先生麵前嗎?


    一想到總是一臉漠然的陶澤森,她就覺得臉一陣熱。


    好奇怪,她知道自己被這個男人吸引,他冷硬漠然,跟她差太多了……但她想去探究他嚴肅麵容後的模樣,不知怎地,就是想知道。


    她低下臉,微笑,覺的臉熱烘烘的,因為想到隔壁的陶先生;她推開落地窗走迴屋內,在客廳桌麵放下巧克力盒,再把油膩的鹽酥雞袋子丟到垃圾桶,然後打開電腦連上網路,在搜尋欄打上“陶澤森”三個字,不到兩秒鍾,關於陶澤森的搜尋網頁全跳出來,她一一點閱,借由這些資料,認識了這個讓她在意的鄰居。


    陶澤森,今年三十二歲,知名美食評論家,目前在某周刊固定專欄刊出飲食心得,出過三本書,內容都是討論美食的……出身餐飲世家,父親是川菜餐廳的行政主廚,哥哥承襲父親天分,目前自己開了家館子,生意不錯。


    樂品妮一手撐著下巴,一手移動滑鼠,睜著大眼睛將這些資料記下,旁邊,是她養的兔子,米色毛皮,烏黑眼睛,在旁邊跳來跳去,這會兒跳到主人腿上,下一秒又跑到桌子上去。


    “哞哞,別亂動。”樂品妮出聲警告,但哞哞哪聽得懂啊?它很好動呢,還是跑來跑去。


    她走過去抓起哞哞,在懷裏逗著它,看它無辜表情一臉茫然,自己被逗得哈哈笑。一個人住很寂寞,養了哞哞後感覺好多了,但現在,好像還是有點寂寞,像是少了什麽……


    樂品妮鬆手放開哞哞,任它在她地盤裏亂跑,她走到窗前,看著外麵夜空懸著的月亮,又細又彎,顏色黯淡,她眯起眼睛,歎口氣。


    有人覺得一個人住很自由,她不會,她覺得一個人住,房子好空曠,她總不能自己對自己說話,所以房子裏總是安靜,除了電視聲,就是她對哞哞說話的聲音。


    她不喜歡靜,她喜歡熱鬧。


    小時候父母沒離婚時,一起去遊樂園玩,哪裏人山人海的,她一手牽著爸爸,一手被媽媽牽著,從她的視野望過去,覺得遊樂園繽紛美麗,而手裏牽握摯愛人的大掌,則讓她的心暖洋洋的。


    因為是獨生女,所以玩伴也少,父母忙於工作時,她一個人度過童年生活,從小總期待假日節慶,她喜歡被人圍繞著,鬧哄哄的感覺。


    但事與願違,母親跟父親離婚,從此離家後,她再也沒見過母親,而在父親去世後,隻剩她一個人,從此一個人住著,討厭的安靜隨時陪伴著她……樂品妮知道自己是這樣一個怕寂寞的人,所以有段日子,洪哥拚命給她安排工作,她從不抗拒的理由也是因為怕寂寞。


    到了片場,到了後台,總有化妝師、服裝師等工作人員在,聽他們閑聊瞎扯,就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


    她深吸口氣,黑暗憂鬱的情緒再次籠罩她陽光普照的心情,閉上眼,不看那抹慘淡的月了,她開電視,讓室內吵鬧起來。


    漸漸地,冷靜下來,不想過去的寂寞,不想心底的缺口……


    一雙漠然深邃的眼眸,忽地,跳入她腦海。


    她莫名躁動起來,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靈魂,又因為再次想到陶先生而混亂起來。


    樂品妮輕聲歎息,對上哞哞烏黑的眼睛。“哞哞,怎麽辦?我好像很在意陶先生……”


    陶澤森不愛運動,甚至可以說是討厭運動。


    可是工作使然,常常得品嚐美食,但美味不一定兼顧健康,尤其他常常覺得自己肉類的攝取過高,於是從三年前就開始定期抽血檢查身體。


    因為怕三高上身,不得已他也開始勉強自己運動,每周一、三、五到社區健身房使用跑步機,隨興的走個一小時,流些薄汗,不若其他人跑得汗流浹背,他運動不為鍛煉,隻是勉強自己達到基本的運動時數。


    這天早上,陶澤森換上運動服,搭電梯來到一樓,進了健身房,仍然選擇了習慣的跑步機,他上了跑步機,按了幾個按鍵,隨即邁開腳步開始緩走。


    眼前是健身房的一大片半透明窗,從這裏望出去,可以看見警衛室,老趙正在門口端著鐵鋼杯,仰頭飲著。


    他跑了一陣,汗還沒流半滴,陶澤森按下加快建,腳步也跟著變快,希望能快點流汗,壓根兒沒發現,角落的健身腳踏車上,是他的芳鄰樂品妮。


    比他早來半個小時的她,本來正愜意地邊踩腳踏車邊看雜誌,但在他一進來後,她忍不住放下雜誌,就這樣偷偷凝視他,望著他側麵的身體曲線。


    沒想到他看來偏瘦,身材卻意外的挺好看的。


    今天他穿著黑色背心與黑色運動褲,露出線條結實的手臂,背部健碩,膚色不算黝黑,但偏棕的膚色仍然賞心悅目。


    她感覺心跳加快,凝視他微亂的發,略長的劉海遮住了他一點點眼睛,她這角度看不見他的眼色,隻能憑想象的猜測他一定又是一臉淡漠。


    樂品妮深吸口氣,將雜誌放迴原位,緩慢移動步伐,到他後麵,然後再深吸了口氣,以若無其事的樣子,選了他旁邊那台跑步機。


    “好巧啊,陶先生。”她站上跑步機,昂昂下巴,按下按鍵,腳步開始移動。


    陶澤森側過臉看了她一眼,想不通這女人在搞什麽鬼?!


    剛剛透過前麵的落地窗,他看見她躡手躡腳的走到他身後,然後定了一下,忽地扯開笑臉跟他打招唿。


    這是哪招?!


    “陶先生常來這裏運動嗎?”她顯然憋不住話,不斷找他聊天開話題。“這裏的健身房真不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她話語中的活潑,引來他古怪的一眼,陶澤森眉頭因此深了幾分。


    她怎麽隨時都能掛著笑容呢?


    陶澤森的毫無反應,讓她有些懊惱,怎麽就是跟他聊不起來呢?她輕皺著眉,腦中想著話題……


    忽地,靈光一閃,她笑眯眯道:“陶先生,你很愛吃巧克力啊?”


    陶澤森微愣,表情閃過一絲困窘,卻仍正著臉色,坦白道:“嗯。”


    “巧克力的熱量很高的。”


    他正經八百道:“不隻巧克力熱量該注意,所有食物都有熱量,隻要多吃就會增加身體負擔,我運動不隻因為巧克力,更因為健康。”


    “啊?”她愣了一下,因為他的嚴肅迴答。“是啦,你說的對,但我的經紀人還是不準我吃高熱量的東西,他說那些胖的快,我都當耳邊風,吃東西應該是自由的,那有什麽該吃什麽不該吃?這樣哪快樂啊?”


    “你不覺得我吃巧克力很奇怪?”他忽然想到。


    樂品妮訝異的提高嗓音。“哪裏奇怪了啊?”


    陶澤森有點不自在的迴答:“就是……一般社會觀感覺得……呃……”


    前任女友曾因為他愛吃巧克力而笑過他,她說那是女生在吃的,男生就算愛,也不能表現太明顯,還說男生喜歡吃甜食很奇怪。


    即使陶澤森不同意她的看法,仍然將話聽了進去,明白社會觀感上覺得一個大男人愛吃巧克力是一件很衝突的事情,所以那天晚上從陽台迴家後,他有迴想過,樂品妮好像從沒有對他一個大男人在深夜品嚐巧克力而表露過任何驚訝。


    她隻是急於分享自己的巧克力,用那美麗脫俗的陽光笑容。


    “才不奇怪,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食物,像我喜歡吃鹽酥雞,但我的粉絲以為我每天吃五星級大酒店,睡前喝浪漫的紅酒咧!如果我的粉絲知道我都睡前吃鹽酥雞配珍珠奶茶,大概會很幻滅吧!”她聳聳肩,忍不住又哈哈的笑了出來。


    陶澤森皺眉。“我覺得你這樣很不健康。”


    “也許有一點點啦,但我的個性就是這樣,工作已經夠勉強自己了,私下我喜歡讓自己完全放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她眨眨眼睛,還是一貫的笑眯眯。


    “你的工作應該要很怕胖的,說真的,我沒想到每次見到你都手上一包鹽酥雞。”


    她嗬嗬笑。“陶先生,你有在注意我喔?”


    “很難不注意,你跟電視上差很多,不隻是給人的感覺,還有你好像比電視上瘦,我覺得你太瘦了,怎麽可能每天狂吃鹽酥雞還……”他打住話,因為驚覺自己太囉嗦。


    他幹嘛管她瘦不瘦胖不胖?管她吃得健康不健康?


    樂品妮從落地玻璃窗看見陶澤森的身影,他將話講一半,現在滿臉懊惱,她呆了一陣,忽然也覺得剛剛那段話可能太過關心,他覺得她瘦,還有注意到她每次都吃鹽酥雞,也說那不健康……


    這關心,很輕微很淡,但樂品妮接收到了。


    她開口打破短暫的沉默。“陶先生,你人真好。”


    她臉紅著,感覺心髒跳得很震動,口舌有點幹,當眼角餘光瞄見陶澤森精瘦的身體,就覺得有點暈眩……


    她好像……怪怪的……


    樂品妮按下停止鍵,跳下跑步機,還跑不到十分鍾呢!因為她覺得在陶先生旁邊沒辦法像正常的自己,她怕自己會說錯話做錯事,讓陶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就糟了,但,她又為什麽這麽在乎陶先生對她的印象呢?


    她低著頭,長發流瀉而下蓋住她半張臉,臉紅著,幸虧沒人看見她耳根子都紅了。


    這個早晨,健身房裏隻有他們兩個,空氣的流竄有點沉,他們都覺得有些尷尬,心口又同時都覺得癢癢的。


    她有點慌,沒說再見就走了。陶澤森透過玻璃窗看著她快步離去的身影,覺得胸口像被什麽擊了一下。


    他剛剛怎麽會對她吐露太多關心?明明才第三次見麵,怎麽就注意到她這麽多地方,還很不像自己的出口叨念?


    不知道是因為跑了一陣子的關係,還是因為感覺困窘的關係,從額頭緩緩流下汗滴,剛剛進來健身房的時候,他還覺得今天天氣冷涼,怎麽現在卻熱了起來?


    陶澤森看著樂品妮離去,也按下停止鍵,站下跑步機,拿起旁邊的水壺仰頭喝了一口,想解去心口的燥熱。


    說樂品妮瘦,是真的覺得她瘦。


    剛剛她穿粉色t恤跟瑜伽貼身長褲,曲線玲瓏,身材修長,是現在女性追求的完美身材,但他就是覺得她有點太瘦了,可以再胖一些,依他看,他比較喜歡女性m號身材,不用到xs,他覺得是這社會太病態了。


    他皺起眉,因為又從窗麵反射看見她的身影,她急急朝他走過來,頭低低的,手中不知道握著什麽。


    樂品妮去而迴返,站在他麵前,伸出手,將手中的東西交給陶澤森,陶澤森無聲接過,看著突然放到自己手中的ipod,有點不了解她為何特地迴來將這東西交給他?


    “一個人運動很無聊的,這個給你聽。”她丟下這句話,走了。


    從頭到尾,樂品妮像陣風,將東西遞給他,講完話,走了。


    陶澤森有點莫名其妙,但這大明星突然出現變成他的鄰居,本來就是件戲劇化的事情,現在這些互動、這些對話,全都不大有真實感,就連自己驟然而起的心跳聲,也不像自己了。


    他忍不住迴去跑步機上,重新啟動,然後看了一眼手中的桃紅色的ipod,將耳機塞入耳裏,按下播放鍵。


    是好奇,她都聽什麽樣的歌……


    接著他笑了。


    這個健身房裏隻剩他一個人,所以他可以不受控製的放聲大笑,全因為——這個樂品妮,太有趣了!


    第一首是伍佰的《你是我的花朵》,再來呢,是老趙最愛的《多少柔情多少淚》,接著是很跳tone的江蕙的《落雨聲》……他聽著聽著覺得趣味,搞不懂她的品味哪……


    聽到莫文蔚的《沒時間》時,他以為她喜歡輕快的歌,但聽到《落雨聲》時,又覺得她愛抒情。


    嘿,這個樂品妮可不輕易讓人摸透的喔。


    正如初次見麵時,覺得她有著多種麵貌,現在聽著她收錄的歌,陶澤森還是對她的喜好沒個準。


    但無論她喜歡哪種歌,很明顯的是,她不如外表般走在時代尖端,ipod裏的歌,全是有點年紀的歌了,重要的是,無論她是否都隻挑上了年紀的歌來聽,這都讓陶澤森對她燃起深深好奇。


    這個複雜又繽紛的女人……他想到她低著頭,方法蓋過她半邊臉頰,她清脆的嗓音,總是格格的笑著。


    他抵擋不住自己的好心情,在這個早晨,陶澤森聽著樂品妮的ipod,比平常多花一倍的時間來運動。


    明明很討厭運動的呢。


    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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