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烈日炎炎,連人們唿出的氣息都多了一分焦灼,馬行街的一個隱蔽場所搭上了彩棚,彩棚內琳琅滿目,珍玉、奇玩、匹帛、動使(日用器具)、茶、酒、器物……一應俱全。


    在這一帶來來往往的大多是些熟門熟路的賭徒,平時無所事事,閑了拿幾文小錢過來博彩,博中了就可以把彩棚上的各種彩頭帶走。


    櫃坊內氣氛熱烈,人們卻不敢高聲唿叫喝彩,因為這種‘關撲’活動隻在‘關撲之日’時是合法的,若在平常時候聚眾賭博,那官府可不會饒過你的,輕者上繳銀兩,重者刺配充軍,甚至會丟掉性命。


    “哼!你們是不是在耍弄你爺爺!”一個人高馬大、滿臉橫肉的人重重拍了下桌子,緊緊盯著彩棚裏的玉壺春瓶,叫道:“再來一局!”


    “哎,你還有東西典嗎?可別說你那身破衣裳。”


    “爺爺有的是錢!”


    ……


    櫃坊之外,一人默默看了一會兒,轉身離去。


    “哎,小娘子,來了這兒就別走呀!”一個頭戴綸巾,長相白淨風雅的小生叫住她。


    頭戴帷帽的女子輕笑道:“奴奴正打算去報官呢,小官人就不怕吃牢飯嗎?”


    男子笑了兩聲,要掀開她的帷帽,她拉下他的手,低聲道:“我今兒來是有要事相托。”


    怕人多口雜,王季然把他帶到小角落裏,扯下帷帽,說道:“五郎,你可認識劉豹子?”


    “他?那個小混混,你提他做什麽?”


    “奴奴原想借你的人除掉劉豹子,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扭送他去見官來得快些!”王季然垂眸,補充說明道:“想必你也知道這些日子大家口口相傳的事了,那個渣滓實在可惡,奴奴本想正大光明地謀他,又擔心惹人耳目,所以來向你討教法子。”


    劉五郎輕提折扇,勾住她下巴,笑道:“討教是假,借我之力為真吧!”


    王季然抓住他的扇子,拍飛,嗟怨道:“再動手動腳,當心你這雙爪子!”


    “當真無情!”劉五郎嘟囔,王季然微微一笑,轉開頭,沒想到對上一雙意想不到的眼睛,她心跳如雷,狠狠瞪他,說道:“你是故意的吧!”


    “你那小嬌客一直跟在後麵看了大半天,某都發現了,難為你還不知道!”劉五郎忍俊不禁,笑得異常得意,他道:“這件事,某幫了,你就在家等某的好消息吧!”


    “誰稀罕你!”見秦會之轉身離開,王季然一邊叫住他,一邊揪住劉五郎的衣角,叫道:“走,去解釋!”


    秦會之走路速度不快,不一會兒就被王季然追上了,她指著劉五郎控訴道:“是他調戲奴奴,你非但不幫奴奴,反而轉身就走,這是何道理!”


    她這推鍋的本事練得倒是爐火純青,劉五郎還未解釋,她又表明心跡,說道:“你知道的,奴奴就喜歡長得好看的,你這樣的!”


    劉五郎:無愛,無害,王娘子,求你做個人吧!


    秦會之笑著否認道:“卿卿,某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還望……”


    他沒說完,王季然就搖搖他的手臂,問道:“你在生氣?”


    他哭笑不得,道:“今早我見你急匆匆地出門,以為出了什麽事,便跟過來了,現在見你安好,便不用在這打擾你和這位兄台小敘了。”


    “哪兒是打擾?”王季然把劉五郎扯過來,跟秦會之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幹哥哥,他也是幹爹的幹兒子。”


    現在王季然雖然沒有做官的父母兄弟,卻有一個交情深厚的幹爹,便是人稱‘媼相’的童貫,童貫權大勢大,深得官家寵信,在京城無人敢惹,現在童貫在東南方鎮壓起義軍沒空管她,要不然,僅憑童貫一句話就夠‘劉豹子’這個小混混死上千次了,哪用得著王季然大費周章地去安排?


    “原來是這樣,是某唐突了。”秦會之給他行了個禮,劉五郎同樣迴禮,笑嘻嘻地打量他一圈,讚道:“皮囊不錯嘛,怨不得十三娘對你死心塌地。”


    “哥哥過譽,不如上茶肆小敘一番如何?”秦會之發出邀請,劉五郎看向王季然,笑道:“某倒有此意,隻是不知道小十三肯不肯放人。”


    “奴奴也要去!”王季然不服了,說道:“我跟表姐學過分茶,也曉得做‘茶百戲’,若論鬥茶,在東京,我可是數一數二的!”


    兩人啼笑皆非,秦會之笑道:“某今日有福氣!”


    王季然高揚著頭,隨他們一同上茶肆去了。


    他們去的是太平坊王家茶肆,是王季然管理下的產業,現在日頭當空,雖然在茶肆消費價格不菲,但前來喝茶取樂的權貴子弟卻不在少數,諾大的茶肆熱鬧非凡,一些富室子弟、諸司下直等人聚在這裏,請職業藝人習學樂器、上教曲賺,十分有趣貼切。


    茶肆裏搭著仙橋、仙洞,裝修得如同人間仙境,有高雅精致的屏風、青翠欲滴的小竹,還有一些名家畫作,劉五郎一踏進茶肆,歎道:“十三娘,你究竟是從哪兒找的這麽多名家大作?”


    “當然是大相國寺,還有一些好友,他們知我喜歡,都願送我。”王季然笑著點點牆上的嬌花照水圖,笑道:“不過,這幅看似一般的畫,奴奴可廢了不少力氣。”


    一人在邊上喝茶,聞言大笑道:“那可不?誰人不知這幅大作乃王十三娘手筆,這畫呀,可是價值連城,旁人買都買不起。”


    旁人又笑起來,王季然以為自己的身份被旁人曉得了,更拉低帷帽,笑道:“官人說笑了!”


    交談之際,店家迎上來了,熱情招唿一番後,道:“娘子,此前樓上有個貴客,揚言要高價買下娘子畫作,剛要差人去知會娘子,沒想到娘子便過來了。”


    “是誰?”王季然喜笑連連,道:“那麽多畫作他不要,偏偏看中了我畫的,這倒是個妙人兒!”


    “誰的眼光那麽差?”劉五郎笑道,王季然瞪他,讓店家把畫作卷好,說道:“既然有人喜歡,那就送給他吧,不收銀兩,改日我再畫上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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