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氣昏沉,陰雲密布。


    武柲抬頭望天,眉宇間有自有一股威嚴的氣度,如果預測不差的話,今日便是發難的時候了,那麽他不應該出現在朝堂上,如此便命人給內史豆盧欽望送去告假的條子,再由他呈遞給女皇。


    “高力士,把這條子送到豆盧內史的手中,就說本王昨夜夜涼,染了風寒,不便上朝,政事堂之事就由宰相們商議處置吧。”


    高力士端著洗漱用具,便隻好放到書房中,接過了條子,隨即便答應一聲,向院外走去。


    武柲輕歎一聲,便叫來親信,讓親信告知武玉兒,告知全府,他染了風寒。半個時辰後,薑出塵踏進了書房,隨即便讓人把窗戶門上掛上厚帳,儼然一副重病在屋的樣子。而且諸女諸子前來探望,都被薑出塵拒絕。


    魏王一病,魏王府的仆人們都是戰戰兢兢,有人甚至祈禱起來,讓魏王的病趕快好起來。


    女皇得知了魏王生病的消息後,也不疑有他,便命禦醫曹禦醫前往診治,而且又讓高老太監拿著內府的珍稀藥材送往魏王府。


    政事堂,聽到魏王病了後,那些個以李唐舊臣自居的宰相們得意之色溢於言表,都說魏王好色,這下夜晚整出病來了,好,風寒好,得了風寒等於去了半條命了!


    至於楊再思和蘇味道二人則大出了一口氣。隻要魏王不在政事堂,他們的壓力就輕鬆許多,魏王在。他們都是大氣不敢出,隻能唯唯諾諾地作應聲蟲。


    接近午膳之時,中書舍人兼知匭使徐平在早上檢查銅匭之時,便發現在秋匭中竟然有大量投書。秋匭又叫伸冤匭,是專門用來伸冤告密之用,早年間設置銅匭之時,便分了四格。當時由於告密之風盛行,銅匭的四格都裝滿了告密之書。經曆了數年的酷吏橫行之後。告密之風也隨著酷吏被殺被流放而逐漸幾近消弭,但是一些勸農、論時政的投書不時出現,所以他這知匭使也一直沒有閑著。


    但幾乎已經塵封的秋匭卻出現了大量投書,這讓他的心不由得一緊。招來雜役,把秋匭中的投書全部取出,而後封裝之後,他親自送到了宮中。


    由於女皇登基以後,大多在宮內處理政務,所以內宮在白天是有許多男人進出的。如今,再加上控鶴監那幫小美男,這宮門口有時候非常熱鬧。


    這不是個事兒,至少在徐平的心中。這皇宮大內,不是這樣的,它應該是十分莊嚴而神聖的。但女皇主政。什麽禁忌不禁忌,幾乎都破除了。就連女人能夠成為皇帝,還有什麽不能破的呢?


    徐平很快得到了召見,女皇正準備吃午膳了,但隻要有臣子求見,她會先處理大臣的事情。這是很多曆代皇帝都沒有的優良作風。而且曾經女皇還親自批準過一名太學生的請假,這讓宰相們非常蛋疼。一個皇帝竟然去批準太學生的請假。當然女皇後來也聽取了宰相們的建議,不再大小事不分巨細,直到如今,她隻管一些重大之事,而把一些小權力放給宰相們。


    看到徐平背著一隻麻袋而來,還以為徐平有什麽稀罕之物呢,便笑道:“徐愛卿,袋中可是何物?”


    徐平趕緊見禮,躬身說道:“迴稟陛下,今早微臣檢查銅匭之時,在秋匭中發現了如此多的投書,臣不敢怠慢,整理了半個時辰,便給聖上送來了。”


    銅匭之書,一般先由女皇大體過目一下,便由身兼理匭使的禦史中丞等官員處置。如今理匭使是禦史中丞吉頊,但吉頊今日有大事正在準備,所以還沒有拜見女皇。


    女皇一聽是秋匭之書,眼皮一跳,難道又有人謀反呢?這兩年她把權力下放之後,幾乎沒有收到告密的投書了,難道是宰相們?想到此處,女皇那根敏感的神經被挑動了,頓時,她沉聲說道:“徐愛卿,取出一份投書,呈遞上來!”


    徐平不敢怠慢,趕緊打開麻袋,取出一份投書,雙手一承,便由宮女取過,放在了女皇的禦案之上。


    女皇伸出一隻幹枯的手,緩緩打開,以一種非常快的速度瀏覽一遍,隨即,臉如寒霜,看來自己放權之後,這天下人以為她無法掌控這個朝廷了。哼,既然如此,那就讓天下人看看,也讓天下人記住,這是武氏的天下,這是她,武曌的天下!


    接下來,女皇又看了幾份,精力便有些不濟,但臉上的寒霜越加厚實了。隨即說道:“把這投書交給禦史中丞吉頊吧,朕要他徹查此事!”


    吉頊在右肅政台寫好了長達萬字的奏疏,剛準備用膳,便看到中書舍人徐平背著麻袋走了進來。


    吉頊在任明堂尉時,便認識徐平,如今徐平還幾乎在原地踏步,他卻是禦史中丞兼副宰相了,徐平還沒有見禮,他便問道:“稀客啊,徐舍人今日倒是空閑啊,怎麽跑到咱這裏呢?”


    徐平苦笑一聲,依舊見禮,道:“自然是聖上命下官來的。”


    吉頊笑道:“徐舍人快快請坐,來人啦,上茶!”


    徐平不敢在上官麵前品茶,趕緊說道:“吉中丞,這麻袋裏可是今早的投書,聖上讓下官送到您這裏來,還請收下!”


    隨即徐平取出交接文書,讓吉頊蓋印。


    吉頊自然不能輕易蓋下他的大印,便親自走上前,打開麻袋,一看之下,便愣住了,怎麽這麽多?便問道:“這裏是?”


    “秋匭的投書,聖上讓下官交給中丞,讓中丞徹查此事,一共是兩百三十八份,中丞讓人點點吧。”徐平緩緩說道。


    吉頊隨即喊來雜役和主簿。登記造冊,並一一區分開來。清點完後,數目都對。吉頊這才蓋了大印,徐平也趕緊迴去用午膳了,再要耽擱下去,估計連湯都沒有了。


    徐平走後,吉頊這才坐下來,一一翻看,當看完第一份之後。心中頓時一驚,這到底是誰投的書。這不是添亂嗎?隨即一想到女皇讓他徹查此事,到底是徹查投書之人,還是投書裏麵的人?


    但不管是哪一種,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好了。已經寫好的奏疏也不可能不上,更何況,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的富貴都在魏王身上,既然如此,那麽他這個馬前卒就應該有馬前卒的價值!


    魏王府。


    曹禦醫領了旨意,便來到了魏王府上,在杏林裏,誰人不知魏王府薑妃的醫術是何等高明,不說那望、聞、問、切的神技。就是對於病理的分析,也是獨樹一幟,大多數醫者都是治標不治本。而薑妃卻能根治標本,其深層次意義,就在於薑妃能夠把病情分析個透徹。而且已經遠遠超出了曆代醫者,就是太醫署的禦醫們,都經常光顧濟世堂,跟薑妃探討醫術。而薑妃也不會敝帚自珍。按照薑妃所說,醫術隻有通過廣泛的交流和應用。才能更進一步。


    當然薑妃所說,其實就是武柲所說,而且還應該加上一句,最好的醫術是用來濟世安民的,最好的醫者的心胸應該無比廣大的,就如同白衣女神一般。


    也正因為如此,薑出塵總愛穿白衣白裙,甚至就連那褻衣褻褲都是白色的。


    如此一來,曹禦醫雖奉旨來到了魏王府,其實隻能拜見薑妃,探討醫術,至於診治魏王,他那張老臉還要見人呢。


    於是,曹禦醫拜見了薑出塵後,隻字未提診治之事,便就傷寒的病理跟薑出塵探討。


    早在東漢末年,張仲景便撰寫了《傷寒雜病論》一書,傳至後世多有軼散,就如同華佗的《青囊書》一般。不過關於傷寒的醫術流傳至今,所以曹禦醫對此也有些研究,每次跟薑妃討論,他都能收獲良多。


    薑出塵不知道曹禦醫來府中做什麽,這些個禦醫一般可都是去濟世堂的,很少有人來府中。在濟世堂,因為窮人看病可以賒欠,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義診,而且薑出塵也會坐診一兩個時辰,凡是神都的所謂神醫和禦醫都會前去交流,久而久之,濟世堂便開始有神醫義診,有禦醫義診。


    當曹禦醫問到傷寒之時,薑出塵頓時來了興趣,她的醫術能夠超越前人,最主要的,還是自家有個“無所不能”的男人,他雖不懂醫術,但一些醫術思想卻讓她深受啟發,如此一來,多年研究之下,她的醫術才有了今日的成就,而且等醫學院一開,她這第一任院長將會名垂青史!她,一個鄉野丫頭,也能名垂青史,想起這個,都讓她興奮。


    如此,便在杏林院內,二人探討起了傷寒,也是這一次談話,幾年後,曹禦醫終於悟出真諦,在傷寒方麵做出了顯著成就。


    梧桐院廂房內,高力士陪著一個老太監,正是送來珍稀藥材的高老太監。


    此刻,高老太監正在傳授高力士一些經驗,他曾服侍過高宗皇帝,所以身為太監,他的經驗是很豐富的,如今高力士服侍魏王,而魏王如果不出意外,那便是將來的大周皇帝,那麽高力士這個義子的價值就非同一般了。早早地搞好關係,總比等魏王入主大內之後再去培養感情好吧。


    高力士也是非常感激高老太監,要不是把他送到了魏王府,他估計都已經餓死了。所以此刻他十分恭敬地聽著高老太監的絮絮叨叨,臉上依舊是一副謙恭的麵容。


    此時正是午膳時間,高力士端來了魏王府的午膳,高力士是貼身太監,所以待遇比較好,故而每一餐都有肉食。高老太監看到飯菜,便問道:“力士啊,這魏王府每一餐都有肉?”


    高力士隨口說道:“恩,每一餐都有,就是那些雜役,每隔七日都會有一頓肉食。”


    高老太監心中頓時不是滋味,感情這魏王府的夥食比皇宮大內都好啊,像他這皇宮高品級太監,也就每個三日才會沾一次葷腥,每隔半月才會有一次肉食。


    不過,這讓他更加認定了魏王,魏王不是一般人,如此大度之人,登了帝位,也一定會對宮人好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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