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和宇文素娥相視一愣,原來是殺了牛,用牛血畫成的佛像。真不知道薛懷義是怎麽想的。


    古人有以血書明智,估計薛懷義就想用血畫佛來表忠心吧,但顯然沒有讓女皇滿意。牽著二女的手,武清隨著人流,向著大雲寺前進。


    禦輦到了大雲寺之後,大雲寺主持領眾僧恭迎女皇,薛懷義也換上了禦賜的金紫袈裟。


    “聖上,請進殿!”薛懷義恭敬地單膝跪地,女皇也很給麵子地下了禦輦,先在大雄寶殿進香,而後當她出來之後,隻見院中坐滿了密密麻麻的和尚,一個個光頭油光發亮,女皇覺得有點兒好笑,但忍住了。


    宮女中有上官婉兒和韋團兒陪侍左右,她們麵容肅穆,但依舊被這麽多的光頭晃了眼,太平陪侍在側,也覺得沒什麽意思,更何況她又不信佛。


    薛懷義隨即大聲道:“佛耀大周,誦大雲經!”


    片刻,薛懷義親自盤膝坐在了最前麵的超大木魚之前,敲起了木魚,隨著節奏,眾僧念起了經文,至於是不是大雲經,卻是沒人知道的,反正也聽不清楚。


    女皇聽了一會,覺得瞌睡都上來了,正要起身擺駕迴宮,忽然狂風大作,天空烏雲密布。


    吧嗒!


    一滴雨珠滴落在了女皇的臉上,女皇一愣,這個時節應該是要下雪的,為何會下雨呢?天氣反常!


    不多時,便下起了瓢潑大雨,萬人誦經大會便就此終止。薛懷義呆呆地望著天,而後看著女皇乘著禦輦出了大雲寺向著皇宮奔去,他流淚了。


    武清拉著兩個妃子手早就躲進了茶樓,喝著熱茶,看著窗外的瓢潑大雨,這個時節下雨真不多見,但事實上確實在下雨。


    一杯熱茶溫暖了心間。三人默默地看著窗外,以及奔走的行人,看樣子這個上元節是要在屋中度過了。雨一直下到半夜,宮中飲宴也沒有去成。當太平公主迴府後,四人開了一場“無遮大會”,盡享男女之歡,好不香豔*。


    這一天,薛懷義很悲傷。夜幕降臨,他第一次去了萬春樓,一個酒肉和尚去了萬春樓,是非常少見的,他沒有要姐兒,隻要了一百多壇酒。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醉了多少次,總之他醒了便喝,喝了便醉,醉了便睡。他給足了酒錢。甚至還多出好幾倍。所以無人敢問,無人敢說什麽。在他的周圍隻有酒壇,還有嘔吐之物。


    時至深夜,上元夜取消宵禁。大街上因為下了雨而顯得有些冷清,薛懷義搖搖晃晃地出了萬春樓,到了大街上,鬼使神差地走向了天津橋。天津橋南的巨幅佛像已經掉落在地上,被行人踐踏地不成樣子。


    忽然間,一股委屈之意襲上心頭,讓他憤怒不已,為什麽會這樣,想當初他是何等風光。吳王、梁王給自己牽馬拽鐙,誰見了自己都要稱唿一聲“薛師”,就是那朝中宰相,自己也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他是何等風光,何等威風。女皇登基也是他出力最多,他為女皇領兵征討突厥多次,可到頭來卻因為一個老不中用的禦醫而疏遠自己。


    他,薛懷義,如此雄壯卻失寵了。


    薛懷義想不明白,他就像一個被遺棄的小媳婦一般,哭了,傷心地哭了,本來還有十幾個徒弟陪著他的,可被他趕迴了白馬寺,因為他知道女皇不喜歡,所以他趕走了。但是女皇依然沒有迴心轉意,依然沒有召自己入宮。


    但是他不能認輸,不能向一個禦醫認輸,既然不召見,那他就自己進宮。於是他進入了端門,朝著則天門而去,路過了明堂,繞過了天堂。望著天堂,他淚如雨下,裏麵的佛像是按照女皇的容貌塑的,當初女皇不止一次地誇獎他,可如今,他隻能在這冷冷的夜風中黯然神傷。


    因為薛懷義經常出入禁宮,所以守衛宮城的兵卒也不敢阻攔,但到了女皇的寢殿,則是由梅花內衛守衛,梅花內衛知道薛懷義失寵,所以當薛懷義走近之後,便攔住了。


    “禁宮重地,不得亂闖,速速退去!”


    聽到此話,薛懷義一愣,繼而大聲笑了起來,指著梅花內衛的鼻子說道:“讓開,你們這些奴才,還想擋住我的道。知道我是誰嗎?你們皇上都被我枕邊之人,你攔住我,就不怕我砍你們的腦袋嗎?”


    那梅花內衛絲毫不懼,她們早已得到上官婉兒的命令,已經不能讓薛懷義進宮了,於是拔出長劍,瞬間指向了薛懷義的咽喉,厲聲道:“薛懷義,聖上有命,沒有召喚,不得入宮,速速退去。”


    薛懷義一愣,悵然若失地緩緩轉身,離開了。當他再次來到天堂之下時,頓時,一股怨氣直衝腦際,嘴中嘟嚷道:“當初為了討好你,我白天黑夜地監督大佛塑造,沒想到到了今日,竟然是如此待遇。”


    隨即便推開了天堂的門,走了進去。天堂是禮佛之所,所以蠟燭齊全,青燈長明,薛懷義走到大佛跟前,取過齋案上的巨燭,而後引燃。抬頭看向佛像,但大佛實在太高看不清楚。薛懷義冷笑連連,大聲說道:“好,好,很好,這是你逼我的,這是我給你建的,既然你不要我了,那我就毀了這裏!”


    天堂內多有綾羅綢緞裝飾,遇火便燃,加之天堂是全木結構,不過多時,火焰直往上竄去,天堂內部燒了起來。


    薛懷義置身火海,被炙烤地汗如雨下,不過片刻,便徹底清醒過來,看到整個天堂內部著火了,他看到手中的巨燭,手一哆嗦,扔掉了,而後奔出了天堂,逃出了皇城。


    天堂著火,被守衛明堂的兵卒發現,立刻稟告女皇,女皇立刻掀掉了還在龍床上的沈南蓼,命宮女更衣,當她出了麗景殿後,便看到了天堂冒出了火苗,頓時命人趕快搶救。並通知大臣救火。因為火勢蔓延,說不定整個皇宮都被燒毀。


    武清是在三女身上梅開二度之後,被奴仆打攪的,聽到有宮人傳話。他親了親三女汗淋淋的身子,說道:“這個時候傳令,一定有重大之事,你們先休息吧。”


    三女在琉璃燈映照下麵露無盡春意,有些不舍,卻也知道朝中之事重要。


    “阿郎快去吧。”太平公主說道。


    武清也沒叫人伺候,隨意穿了常服,便出了府中,這才問道:“到底發生了何事?”


    那太監道:“有人放火燒了天堂,聖上請百官商議滅火。”


    武清也是大驚。這天堂可是全木結構,一旦燒起來,恐怕差不多是毀了,但要再把明堂燒了,那後果不堪設想。於丟下那太監,騎馬向宮城奔去。


    很快,武清在天津橋頭就看到了燃燒著的天堂,他打馬飛奔而去,希望能夠救下明堂。當到了明堂之後,發現天堂正在燃燒,還沒有蔓延到明堂。數百宮人和兵丁正急得團團轉,因為天堂火勢太大,根本無法靠近。


    武清二話不說,大聲吼道:“放棄天堂,保護明堂,吉頊何在!”


    眾人都被武清氣勢所攝。吉頊趕緊大聲答道:“下官在!”


    “帶人到右藏搬運木材到此處!”武清吼道。


    “下官領命!”吉頊帶人領命而去。


    武清大吼道:“其他人,給我把沙袋撕開,往火裏扔,明白嗎?那空地上的沙袋,看到沒有!”


    武清一邊吼著。而後走到沙袋堆旁邊,撕開了沙袋,倒出細沙,而後一把奪過一個宮人舀水救火的簸箕,而後挫上細沙,向著天堂潑去。


    見武清如此做,宮人們也是有樣學樣,但簸箕太少,有人取來了施肥用的木鍬。


    女皇在遠遠的地方旁觀著,看到武清指揮若定,把一群嚇得團團轉的宮人和百官都帶上了救火的軌道,不禁露出了笑容。


    這個時候,吉頊帶領著仆役兵卒抬來了長約七八丈的檁子,武清大喜,命人澆上水,他雙手抱起檁子,便朝著天堂戳去,而後從明堂一側抵住天堂,希望天堂倒塌之時,不要砸到明堂。一連十餘根檁子抵住天堂後,天堂的表麵也徹底燃燒起來。


    武清大聲喝道:“放棄另一邊,到這邊潑水,揚沙!”


    宮人和士兵依令而行,雖有慌亂,但終於還是讓眾人看到了希望。


    這個時候武承嗣和武三思等諸王才趕緊跑來,先跑到遠處的女皇跟前問安請罪。


    女皇沒有說什麽,但一直看著武清忙碌的身影。


    終於,一陣轟響,天堂倒坍,卻是朝著九州池的方向倒去,武清終於安心下來,隨即便大聲吼道:“取九州池中水,滅火!”


    天堂背麵就是九州池,所以取水很方便,而且倒塌的明堂,火勢頓減,到了此時,已經可以說是控製住了。


    當最後一點明火撲滅之後,眾人都累趴下了,武清本來在床上消耗了太多的體力,經此一事,終於跌坐在地上,看著滿地狼藉,而後望著明堂,明堂保住就好。眼前一黑,就此昏了過去。


    女皇一驚,趕緊命人把武清抬入偏殿,讓禦醫診治。


    而此時,天色已經蒙蒙亮了。


    翌日一早,當洛陽百姓出了門,便看到了一個冰雕一般的世界,濃霧籠罩著整個神都,地麵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樹木仿佛冰雕一般,都裹上了一層晶瑩的冰晶,整個神都成為了冰的世界。


    這是一場凍雨,不知道毀壞了多少已經發芽的植物。也多虧了這場凍雨,不然天堂的焚毀的速度會更快。


    不管怎樣,女皇的心情都是沉重的,天堂燒沒了,好在明堂還在。女皇不禁想到,這是因為她佞佛嗎,這是上天的懲罰嗎?


    望著廢墟,天堂一片灰燼,大像也是斷為數十段,狼藉一片。女皇招來值夜內衛和宮人,“昨夜天堂著火,可有異樣?”


    內衛頓了頓,便說道:“昨夜薛師前來,強行入殿,被我等阻止,有宮人見其進了天堂,隨後天堂著火,薛師不知去向。”


    女皇心中雖然不願意相信。但還是明白這是薛懷義幹的,她不禁對薛懷義深惡痛絕。曾幾何時,誰敢以這樣的方式對她?但天堂已經燒毀,而且她也不能說是薛懷義燒的天堂的。她不想讓天下看到是因為薛懷義妒火而火燒天堂。


    但總得有個理由不是,便厲聲道:“把負責天堂的宮人工役給朕抓起了,一並斬了。”


    梅花內衛高月一愣,但還是躬身執行女皇旨意。


    武清是被哭喊聲吵醒的,在身側是上官婉兒,看到上官婉兒,武清一愣,便問道:“我怎麽在這裏?”


    上官婉兒做了個“噓”的手勢,輕聲說道:“這是在宮中,殿下昏了過去。女皇命人讓殿下暫歇此處。”


    武清這才明白,而後起身,迅疾地親了口上官婉兒,問道:“為何如此吵鬧?”


    上官婉兒麵容一紅,低聲說道:“都怪那薛懷義。放火燒了天堂,卻要那些工匠和宮人頂罪!”


    武清一驚,隨即問道:“陛下在何處?”


    上官婉兒便知道武清要求情,便說道:“還能在哪兒,在搖光殿。”


    搖光殿就在一側,所以武清很快就見到了女皇,女皇心情不好。但對武清還是露出了一絲微笑。


    武清見禮後,開門見山說道:“聖上,天堂已毀,如今卻要處死工匠和宮人,這有違天和啊,還望聖上三思。”


    女皇本來在氣頭上。被武清這樣一說,心中更加憤怒,麵色變了變。但武清絲毫不懼,說道:“天堂已毀,天下不久就會知道。若處死那些宮人和工匠恐怕天下人會以為聖上沒有慈悲之心,不若寬宥這些人,以顯聖上之仁德。”


    女皇心中這才稍微平複了許多,本來天堂焚毀,她就有些害怕,如果真是天意,那麽赦免這些人,或許會好點。於是點頭說道:“好吧,朕就聽你的。你昨夜忙了半宿,就迴家休息去吧。”


    “孩兒遵旨,希望阿母不要太過操勞。”武清躬身施禮,退出了大殿,便出了皇宮,半道上遇到了河內老尼,武清心中冷冷一笑,這個知未來的河內老尼竟然敢在這個時候進宮,真的是找死。既然如此,那麽先讓人準備好,免得逃脫了老胡人。


    聽到天堂被焚毀,河內老尼便趕緊進宮,她要繼續邀功,但是當河內老尼進了大殿後,女皇劈頭便問道:“你為淨光如來,知未來,朕待你不薄?竟然不告知朕天堂失火,快滾,滾出去!”


    河內老尼沒想到女皇竟然如此激動,嚇得連連施禮,而後退出了大殿。出了皇宮,趕緊向麟趾寺行去。


    武清早有準備,顏元孫進宮麵呈女皇,老胡人和河內老尼奸情,女皇大怒,便命顏元孫徹查此事。


    於是顏元孫帶領洛陽尉唐紹等衙役撲入老胡人宅邸,卻不見老胡人,但在老胡人居所搜出金銀珠寶十餘萬貫。顏元孫並沒有停留,而是直撲麟趾寺,在麟趾寺禪房內,抓獲了老胡人,老胡人正在禪房中正在和兩名小尼姑參歡喜禪!讓唐紹處理麟趾寺兩千多男女信徒,他自己則帶人親自抓捕河內老尼。


    在武清的授意下,有人遞給了顏元孫河內老尼的行蹤,顏元孫不疑有他,便在定鼎門前抓住了河內老尼。


    至此河內老尼等人的真麵目被揭開,女皇大怒,直接下令把河內老尼和老胡人腰斬。韋什方在嶺南被高州刺史孫錢抓獲,韋什方自知難逃一死,便在獄中自盡,在顏元孫的審理之下,二千多男女信徒全部籍沒為官奴。


    三日後,平複了心情的女皇終於開了一次大朝會。


    女皇高坐禦座,而後緩緩說道:“朕自立國以來,邊患不止,但天下相對穩定,百姓安樂,卻很少聽聞有言官諫言,朕希望從此之後,諸位愛卿能夠直言敢諫。”


    女皇如此說,但百官大多數誰敢諫言,都知道這是因為天堂被燒毀,女皇做的低姿態罷了。


    左史張鼎奏道:“陛下,臣以為這是火流王屋,彌顯大周之祥。”


    百官一陣竊竊私語,但大多一副就是如此的模樣。


    通事舍人逄弘敏不甘人後,便奏道:“臣曾讀佛經,彌勒成道時有天魔燒宮,七寶台須臾散壞,微臣以為,天堂焚毀,此乃吉兆。”


    武清以武官第一位列之首,嘴角抽動了下,卻沒說什麽,這幫人,好不容易遇到女皇請求百官直言,卻要說火燒天堂是吉兆,由此可見這些人之低素質,毫無為官者的職責。也從某種方麵說明,大周女皇的悲哀,百官都成了溜須拍馬的貨色,這個王朝還能持續多久呢?


    不過即使如此,但畢竟還是有人看不過去了,劉承慶奏道:“火發既從麻主,後及總章,所營佛舍,恐勞無益,微臣請罷之。張鼎和逄弘敏之言,臣不敢苟同,其實諂妄之邪言,非君臣之正論。伏願陛下乾乾翼翼,無戾天人之心而興不急之役,則兆人蒙賴,福祿無窮。”


    女皇聽了三位大臣之言,先喜後抑,但她也是非常人,所以便點頭道:“劉愛卿之言,朕記住了。”


    隨即便說道:“朕將降旨,去‘慈氏越古’尊號,以告太廟,百官還有言者,上疏便可。”


    百官稱是,就此退朝。


    但是,翌日,周允元與司刑少卿皇甫文備奏內史豆盧欽望、同平章事韋巨源、杜景儉、蘇味道、陸元方附會李昭德,不能匡正,請求貶斥諸宰相。


    女皇也在氣頭上,所以便同意了,韋巨源貶為麟州刺史,杜景儉貶溱州刺史,蘇味道貶集州刺史,陸元方貶綏州刺史。豆盧欽望因為魏王武清,女皇思慮再三後,還是留在了中樞。再說一次性貶斥如此多的中樞宰相,朝廷還運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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