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淩帆看著不斷大喘粗氣的齊枳,已經聯想到了當日那般屠殺的情景,如屠豬狗一般。


    同時,他對這個師父更加畏懼了幾分。


    好在他所殺之人皆是罪有應得、罪該萬死的畜生,他們本不該存活於世。


    呂淩帆的驚駭來自於,眼前這個巔峰時期的雲起境居然以一己之力殺死了五個雲起境巔峰?


    那麽巔峰時期的齊枳隻有一種可能,就是那雲起境圓滿。


    齊枳斬殺了這五位依靠天材地寶、靈丹妙藥堆積出來的八境二世祖,算是滅了三代世家的根基與未來。


    因此,他後續遭到了多次追殺,但這些他並未講給呂淩帆。


    “最後,我如一條喪家之犬一般掙紮著來到了雯苑麵前。我無比悔恨,跪倒在地。她那時渾身是傷,麵無血色,衣衫不整。”


    齊枳低下頭,俯下身,沒有人知道他這麽多年來承擔了何等程度的愧疚與悔意,隻能一人在夜間對月獨飲。


    “所以你身體中所受的毒害是否就是那時所中?”呂淩帆問道。


    齊枳點了點頭,“雖然血洗了那些畜生,卻也不小心中了他們的陰招。盡管大勝,卻也中了這般劇毒,封印了體內大部分力量。”


    “那師娘呢,你們最終相見的結果如何?”呂淩帆追問。


    “這個追隨我多年的傻姑娘,在見到我的那一刻淚流滿麵。我將她擁入懷中,讓她盡情釋放這麽多年以來的所有委屈。”


    “我任由她以無力幹枯的手臂敲打我,她的力氣太小了,似乎已經再沒什麽力氣。但就是那幾乎不存在的力氣,把我的骨頭打得生疼,鑽心的疼。她的眼淚如大雨傾盆,片刻間便浸濕了我的衣衫。”


    齊枳看起來痛苦極了,呂淩帆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隻得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因這個傻姑娘因為我變成了這般模樣,我那時便下定決心。盡管她受盡屈辱磨難,美貌不再,盡管她已不再清白,日後少不了流言蜚語與詬病。可那個啥小子,那個名喚齊枳的我已經徹底改變。我不會再逃,我會直麵一切。哪怕她已經被玷汙,我都要守護她一輩子,盡我所能讓她安穩。”


    “可那時已經太晚太晚了,真的太晚了。雯苑就在我懷裏向我訴說這幾年來飽受的相思之苦,以及身體上克服的諸多苦難。她幹過雜活,幫過廚,做過接待,所為一切隻不過是為了多攢些銀兩能夠找到我。”齊枳的聲音充滿了無盡的痛悔和哀傷。


    “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啊,她一個姑娘家,本該在家族中如魚得水,卻因我曆經磨難。”齊枳捂著心髒處,無法控製的心痛。


    呂淩帆已經開始後悔,似乎自己就不應該提起這一段過往,讓師傅悲哀至此。


    自己也得不到半點好受,跟著難過了起來。


    “這個傻姑娘說她經曆了前所未有的孤獨。我拋下了她,她的家人也與她沒了關聯,煢煢孑立,仿佛世間最孤獨的人。她曾受過無數調戲,無數白眼,以及無數諸如‘上街賣弄風騷’般難聽的罵名,可她都挺過來了。她用攢下的錢乘船渡海,來到了滄熒大陸。我真的不敢去想,你師母究竟遭受了多少苦難,當真太不易了。”


    “而我,我是個懦夫,是縮頭烏龜,是個徹頭徹尾的膽小廢人。如果上天能讓我再做抉擇,我一定毫不猶豫帶著雯苑迴到家鄉。我會用我的一生補償於她,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盡量給她摘來。何況我知道,她根本不會要。她是心疼我的,她想要的隻是我的陪伴與平安。”


    呂淩帆不再像之前一樣頻頻插嘴,他不斷歎息,為自己的師母痛心。


    “那師傅為何說已經太晚,莫不是因為疾病……”


    “真到了雯苑把一切痛苦都訴完的時候,她已奄奄一息。我那時悔之晚矣,隻能抱著她痛哭,什麽也做不了。”


    “看到我哭,她反倒笑了起來。她拂拭我眼中噴湧的淚珠,可壓根都抹不淨,攔不住。她告訴我,自己能夠來見她最後一麵,她的心願已經達成,能夠死在自己懷裏,比死在任何地方都要踏實。”


    “我當時已經瘋魔了,抱著她就要去尋醫。她抓住了我的手,告訴我已經太遲。這個傻姑娘吃了整整兩年的苦頭,隻為能夠再見到我,卻耽擱了自己病症的救治時間。原來,世間癡情女子命最薄。”


    呂淩帆深受觸動,已然開始潸然淚下。齊枳雖強裝鎮定,卻也無法忍住淚流。讓他徹底崩潰的還是後麵發生之事。


    “你師娘已經奄奄一息,她卻指著身旁破舊的背簍讓我打開。我當時心都要碎了,本來擁有大好前途的貴族郡主,如今居然淪落到使用這種縫補多次的破舊背簍,皆是拜我這個人渣所賜。”


    呂淩帆抽泣著問道:“背簍裏麵有什麽?”


    齊枳再也繃不住了,嚎啕大哭起來。


    仿佛隻有師徒二人交心時,他才能如此毫無保留。


    他一麵哭,一麵用沙啞的嗓子說道:“是錢,很多很多的錢,都是零零碎碎的銅板、銀幣、金幣,還有抵用券。這些零錢碎銀,是她無數次積攢起來的幹幹淨淨掙來的錢。”


    “她臨死之前居然還想著讓我用這些錢給父親治療雙腿,僅僅是因為自己無意間提過一嘴,竟被這傻姑娘記了一輩子。可她又哪裏知道,家父的腿早已痊愈,正是因為自己與伯母自私的約定,以雯苑為代價的約定!自己當真不是人,不是人!”


    齊枳止不住的顫抖,行駛的小舟也安穩停在海麵上,四處不斷湧起的波濤正印證了他不斷改變的情緒。


    “師母最後的遺言是什麽?”呂淩帆問道。


    齊枳沉思片刻答道:“她說她這一生最最開心的日子就是與我一起躲避官兵追捕、居無定所的那些日子,是沒有食物、用山間河流野味為食的日子,是聽憑她心意在賭坊全盤壓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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