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收下鄭大娘遞給他的金子。


    這金子,大概率是韓王當初賞賜給鄭國的,畢竟讓人賣命總得拿出一些好處來。


    而鄭國把這些錢,全都帶迴了家裏,偷偷交給了老娘,希望能夠改善家裏的生活。


    結果是,鄭國走後,鄭大娘便把這些金子藏起來埋好,把這件事情徹底忘掉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句話,或許老人家不知道,沒有聽說過,但是這樣的道理,對方顯然是知道的。


    在一個貧苦的村子裏,忽然有一家百金戶,可不是什麽好現象。


    更何況,鄭國不在家,隻有兩個婦人,加上一個少年,忘掉了那筆金子是最好的方法。


    現在,鄭大娘把金子拿出來,既有感謝之意,也有試探之心。


    李斯十分清楚對方的想法,明白要讓對方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這金子他不得不收。


    “這金子在下先收著,等迴到了鹹陽,再轉交給鄭水工令。”李斯想要打開包裹的雙手,在空中一頓。


    打開的動作,變成了抓取。


    他抓住包裹,將上麵的布結拉緊,表明自己絕不會覬覦這份財物的態度。


    鄭大娘沒有語言迴應,隻是淡淡地笑了笑,便轉身出了屋子,步履蹣跚地朝著外麵走去。


    李斯跟在後麵出了屋子,目光向著鹹陽的方向眺望,一直落到天邊最遠處的雲層上麵。


    思緒跨越時空的限製,達到了鹹陽城內。


    若非看在鄭國和自己一樣,是客秦之人,且家中都有一個老娘吃苦受累,默默支持著兒子的事業。


    李斯覺得,他大概率不會歸還這筆財物。


    他沒有像坑韓非一樣,坑了這筆錢,鄭國應該感謝他在新鄭吃苦受累的老娘。


    正是李斯在鄭大娘的身上,看到了自家老娘的影子,所以才會沒有坑人。


    這時,鄭大娘走出了院子,慢慢地走近圍觀的村民。


    “老五!”


    鄭大娘犀利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人群最後麵,被換作老五的老者,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不明白這老太婆這個時候叫自己要幹什麽。


    他緊張地看了看把所有村民擋在外麵的陌生人,還真就以為這是鄭國派來的人,不由得內心更加慌亂緊張了。


    平日裏,他說起話來,嘴上沒個把門的,仗著在村子裏輩分高,年紀大,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議論鄭國最多的人就是他。


    可是,心裏知道,那是心裏的事。


    明麵上,他還是要裝傻充楞,絕不會不打自招,萬一對方就沒有這個意思,那不就是自找麻煩了?


    老五站在人群後麵,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看熱鬧的,也有投去同情目的,還有幸災樂禍的。


    不過,他可沒有功夫搭理那些無關人員的目光,雙腳釘死在原地,扯著嗓子吼了一聲:“鄭大娘要去國都享福了,這是要感謝我把人給你帶到嗎?”


    老五大方地擺擺手,裝作不在意道:“都是鄰裏鄰居的,說什麽謝不謝,隻要你們一家能過上好日子,我這路就沒白帶。”


    “美的你!”


    鄭大娘叱了一聲,向著老五走去,人群紛紛讓開一條道路,讓她過去,她站在老五麵前,道:“老五啊,你心腸不壞,就是毀在了一張嘴上。


    這些人確實是來接我們一家離開的,家中還有些存糧,你是村子裏的長輩,你看看誰家裏添了人,多了張嘴,誰家裏老人病了,誰家裏男人受了傷了,總之,隻要是日子不好過的,你就把他們家裏人找來,把家中不多的糧食都拿走吧!”


    “真要走?”


    “真走。”


    “不迴來了?”


    “我一個婦道人家,迴不迴來,要看我兒的決定,他說迴來,那就迴來,他說不迴,那就不迴了。”


    老五剛剛還在想著,要是鄭大娘和他算賬,他非要拿出十二分的氣勢,好好跟對方吵一架,輸人不輸氣勢。


    而當他聽到鄭大娘一家真的要走的時候,黝黑枯瘦的臉上閃過一瞬的失神和落寞,喃喃道:“那就是不迴來,鄭國那混...孩子,這麽多年都沒有迴來一趟,派人把你們接走,大概是不會再讓你們迴來了。”


    很快,老人換上一張欣然的笑容,發自內心替鄭大娘一家感到高興,“走了好,兒子有出息了,就該把老娘接去享福,今天他是個人,老子不罵他。”


    “還不趕緊去找人,再說下去,等到平兒迴來聽到了,又要追著你跑,到時候你這老胳膊老腿非得散架不可!”


    鄭大娘在這裏生活了幾十年,突然就要離開了,內心有著一百個一萬個不舍,可是好幾年都沒有消息的兒子,忽然送來了書信,還找人來接他們一家去鹹陽團聚。


    就算再不舍,為了兒子,她也要離開。


    等到老五走了以後,鄭大娘看著剩下的村民,他們當中有和自家起過矛盾爭執的,也有幫助過彼此的,說道:“家裏除了糧食,就隻有幾分薄田和三間破茅草屋,這田地和茅草屋,我已經送人了,你們也別在這裏等著了,都迴家去吧,該做飯的做飯,該上地的上地。”


    她的話音落下,和他們家關係不錯的幾戶人家,不做任何停留說走就走,一句廢話都沒有。


    反倒是,平日裏和他們關係不怎麽樣的幾戶人家,這個時候,顯得異常熱絡。


    “鄭大娘,你們家裏的地,可都是好地,村子裏能把它們種好的沒幾家,你把他們給了誰了?”


    “老嫂子,咱們家老二下個月就要娶婆娘了,家裏也沒有個新房子讓他們住,既然你們要走了,這三間茅草屋,不如就讓他們先用著,保證給你照料的比現在還好,等你們什麽時候想迴來了,他們兩口子立刻就搬出去,給你們讓地方。”


    李斯見到鄭大娘陷入了漩渦之中,就準備上前幫忙,趕走那些招人煩的蒼蠅。


    還不等他走近,鄭大娘便轉身走來,和他迎麵對上,“大人不用管他們,讓他們說去吧,這田地和屋子,我心裏有數,這些人是怎麽想的,老婦我最是清楚不過了,半句話都不能信的。”


    李斯看著老嫗,方才還擔心她心軟,會把家中的一切,所托非人。


    現在,聽到對方的話,李斯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他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清楚這些人就是想要通過花言巧語,不勞而獲。


    等他們真的拿到了田地和房屋,他們就會把這些視為己有,別說主動讓出來,就算是鄭國親自來要,他們都會反咬一口。


    顯然,鄭大娘心地善良,卻不代表她就會輕信這些人。


    李斯走了出來,正好向隨從們下達命令。


    “就在院子外麵安營,謹防心懷不軌之人靠近,若有發現,殺!”


    李斯說這話,不光是說給隨從們聽,更是說給那些遲遲不走的村民聽。


    這些人裏麵,沒有一個懷揣好心的,但是敢付諸行動的不多。


    即便如此,李斯也還是要提防著。


    “殺人是要被官府緝拿的,你說殺就殺啊!”


    “就算是鄭國在這裏,他也不該隨便殺人。”


    幾個心懷不軌的村民,你一言我一語,指著李斯議論紛紛。


    嘴上沒有落入下乘,卻是一個個的轉身離開,不管甘不甘心,總歸是安靜了下來。


    趕走這些亂哄哄的人,李斯便跟著隨從一起,在院子的外麵,找了一塊相對開闊的平地,就地支起了帳篷。


    時間很快便來到了黃昏,橘黃色的天空,灑落下金燦燦的光芒。


    李斯逆光站在帳篷前麵,望著遙遠的夕陽。


    “大人,吃飯了!”


    鄭國的妻子,周氏端著碗筷,從家裏走出來,身後跟著兒子鄭平,抱著著為李斯等人準備的晚飯。


    “農婦的手藝肯定比不上大人家裏的廚子,就是普通麥飯,希望大人不要嫌棄。”


    大人轉過頭,看向他們母子二人,迎了過來,他從周氏的手裏接過飯碗,打開鄭平抱在懷裏的飯盆,用力吸吮了一口來自麥子的清香,露出沉醉之色。


    “我就喜歡這一口,農家的飯,吃起來更香。”


    隨即,李斯直接抓了一小把,趁熱放進了嘴裏,咀嚼完之後,給自己滿上了一碗,扭頭身後的隨從,“你們把飯端過去吃。”


    “大人喜歡就行,農婦就不在這裏打擾大人們吃飯了。”周氏雙手緊張地在衣角上擦了擦。


    “鄭平,你有沒有想過將來要做什麽?”


    鄭平把飯盆遞出去後,也準備離開,卻被李斯叫住。


    李斯端著飯碗,走到不遠處沒人的一棵大樹下麵,蹲在那裏吃了起來,鄭平猶豫了一會兒,下定決心跟了上去,答道:“農家的孩子,當然是種地。”


    “種地,可就浪費了你的聰明才智!”


    李斯把嘴裏的麥飯咽下去,在身邊找了一塊較為平坦的地方,把飯碗放了下去,說道:“你看起來是個愣頭青,實際上很聰明,家裏男丁太少,難免要受人欺負,一個愣頭青,也就是別人口中的憨貨,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因為所有人都會認為,和傻子鬥個兩敗俱傷,是件很吃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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