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終會……再次相見。’


    進藤光緩緩睜開眼睛,入目一片冰冷的白色,片刻怔忪,他轉了轉腦袋。窗外秋季的天空高而遠,湛藍如洗,遼闊無垠。


    一滴無聲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悄然沒入枕畔。


    ——聽說,雲朵上,住滿了幸福的魂靈。


    ——佐為,你幸福嗎……


    ****


    “他一個大病初愈的小鬼,到底是怎麽在你們這麽多人的看護下跑掉的?!啊,要你們有什麽用?!”病房裏,一身白大褂的丹尼爾正在大發雷霆,他麵前的黑衣保鏢被罵得狗血淋頭諾諾無語。本該好好躺在病床休息的那個病人,此時卻毫無蹤影。


    緒方精次和塔矢亮同樣麵色陰沉,一語不發,而進藤正夫在發現兒子不見的時候就已經差點暈過去,被手忙腳亂地送到旁邊病房休息。


    “已經都找過了,整個醫院裏都不見人影。”另一個保鏢走了進來,匯報搜查結果。


    “繼續給我找!”丹尼爾一聲咆哮。


    “這小家夥,怎麽這麽能惹事!”將一群‘無能’的保鏢都轟出去之後,丹尼爾撫額。要真出了什麽事,他可怎麽向那個悶騷隱性弟控的老友兼老板交代哦~想想就頭疼。


    “喂,”轉眼看到一旁的緒方精次,雖然對這個誘拐男孩的‘老’男人心有不爽,丹尼爾還是揚了揚下巴,“你跟尤萊亞在這裏待了這麽久,知道他平時會去哪裏嗎?”


    緒方沉著臉,突然看向了塔矢亮,“有個地方。”塔矢亮下意識挺直了脊背,迎上緒方銳利而意味不明的目光,“……海邊。”


    不大的聲音,並不特殊的字眼,塔矢亮一怔,轉瞬,臉色慘白如紙。


    “海邊?”丹尼爾還在追問,“哪裏的海邊?!”作為眾多島嶼組成的島國且國土狹長的日本,‘海邊’這個概念實在太過寬泛。


    兩人卻都沒有迴答他,各自從對視的眼中看到對方眼底的驚惶不安。


    “去吧……”塔矢亮閉了閉眼,聲音有些無力的蒼白,“我們過去吧。”


    從一開始,出現在他們的麵前的進藤光就是帶著神秘色彩的。變幻莫測的棋力、與‘網絡棋神’sai若有似無的絲縷聯係、師門不詳的橫空出世、突飛猛進的驚豔變現、對秀策的熟悉執著……似乎能一眼看到底的單純性子,卻又在你以為已觸摸到秘密的池底時波瀾疊起渺然無痕。


    他曾經是最接近那個秘密的人,然而也隻是接近而已。那個固執的男孩,牢牢守著自己心中的一角。即使在最溫存的時候,也不曾鬆懈一絲一毫。即使眼見他被嫉妒懷疑偏執折磨得麵目全非,也不肯對他稍有憐憫。


    ***


    海浪一波一波拍打在岸邊,湧上沙灘,堆起白色的浪花,又緩緩退去。冰冷的海風夾雜著鹹濕的空氣,揚起行人的衣角。發出清越鳴叫的海鷗在天際揚起翅膀,乘風滑翔而過。


    “呐,佐為。”岸邊抱膝而坐的男孩低聲呢喃,金色的額發在風中淩亂地在眼前亂舞,“我們好像沒一起到過海邊吧。”


    “你來過這裏嗎?”下巴抵在膝頭,臉色泛著病態的白,單薄的病服下,消瘦的身體幾乎現出嶙峋的骨頭,“這裏是虎次郎的故鄉啊~”


    “你一定跟他來過吧。”


    “我好像沒跟你說過,其實我一直都有點妒忌虎次郎呢。”他笑了笑,淡色的唇瓣在毫無血色的臉上勾出一個恍惚的笑,“誰讓你總是說虎次郎多好多好的,我那時候可不服氣了。”


    “明明……明明……現在陪著你的就是我啊。”


    “我進藤光也不差啊,我不喜歡圍棋的時候還不是為你去找人下棋了,為了這個還惹上了塔矢亮那個固執的家夥。那家夥可麻煩了,一直追著我不放,剛開始我都被他嚇壞了。”似乎想起了什麽,他鼓了鼓嘴巴,“如果不是遇上那個家夥,我也不會掉進圍棋這個大坑裏!”


    “我也有努力在學圍棋啦,也想辦法讓你能下更多棋啦,我、我還讓你跟塔矢老師下棋了呢……還有還有,我們還一起參加中學圍棋大賽,一起下網絡圍棋,一起……”說著說著,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噗!”猛然噴笑出聲,“這麽算來,我好像還真的比不上所有棋全都讓你下的虎次郎呢。”


    “你這家夥,難怪老是抱怨我了……”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真的算起來,好像就隻有塔矢老師那一局棋真正讓你滿意了,雖然你這家夥隻要有棋下就很開心了。”


    “我好像真的很糟糕呢,是吧,佐為。”他在笑著,眼角卻已經沁出了淚光。


    “總是忽略你的感受,總是想著鬧著要自己下棋。”向後一仰,躺倒在柔軟的沙子上,“在隻能看著我下棋的時候,你一定很寂寞吧……”碧藍的天空倒映在眼底,從天邊而來的海風在耳畔唿嘯而過。


    “可是……”透明的液體湧出眼眶,“可是……跟佐為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快樂。”


    “我一直一直都很高興……能夠遇上佐為,能夠跟你一起下棋,一起闖禍,一起做作業,一起奔跑……”


    “我真的真的很快樂。”


    “哪怕隻有我知道你的存在,哪怕有時候會覺得苦惱,哪怕你覺得虎次郎比我更好……我都很高興很高興。”


    他轉了個身,蜷起身體,淚水爬滿了臉頰,輕輕地輕輕地自言自語,“你呢,佐為?遇上我,你高興嗎?”


    ……


    遠遠的就看到海邊上躺著的人影,在長長的海岸線邊上,小小的一點,仿佛隨時都可能一個海浪湧上來就被卷走一般。


    輕輕走到近前,單膝跪下,覆上男孩身側的手掌,觸手冰涼。


    墨綠長發的男子抱起安靜看著天空的男孩,摟在懷中,心痛如刀絞。


    “光……光……光……光……”


    他一遍一遍地喚著男孩的名字,心卻仿佛正在漸漸死去。


    ——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告訴我,我能怎麽辦?


    ——我要如何才能讓你不再悲傷?


    緒方精次落後一步,看到埋首男孩頸間的塔矢亮,仰首看著無際的天空,冰冷的空氣仿佛也冰冷了他的身體。


    “亮,將……送迴醫院先吧。”緒方拍了拍塔矢亮的肩膀。


    塔矢亮可以失去理智可以任自己沉溺痛苦之中,而他不能。總要有個人保持清醒,在走向崩潰前將男孩拉迴人間。


    “……光?”


    塔矢亮感受到懷中的力度,抬起頭來,看著男孩毫無血色的臉,輕聲叫喚。


    進藤光沒有迴答,一手撐在沙子上,力度不大,卻輕易從塔矢亮懷中掙脫出來,伏在沙灘上,微微氣喘。


    纖細的手臂仿佛一折就斷,消瘦的身體似乎能看到漸漸流逝的生氣。


    塔矢亮有些手足無措,沉默的進藤光用行動昭示了他的拒絕。他隻能看著他掙紮著從沙灘上爬起來,腳步一個踉蹌,身體搖晃了兩下,幾乎就要摔倒在地,“光!”


    對身邊的聲音充耳不聞,或者根本沒有聽到,進藤光腳步沉緩,一步步走向大海。


    ‘那個孩子在海邊坐了很久……’


    ‘我看到他走向海裏……’


    ……


    驀地,數年前,警方的調查結果上的證人言辭出現在腦海中。


    三年前,他就是如這時一般,在這片海岸,一步步走進海中。


    當時的進藤光,想的是什麽?


    現在的進藤光,想的又是什麽?


    冰冷的海水浸濕了褲腳,進藤光站在沒膝的海水中,感覺身體的溫度一點點流失。但是那又怎麽樣呢?


    “佐為——”他向著海天相接的遠方,用盡力氣,大聲唿喚。


    “佐為——”


    “佐為——”


    ……


    一聲一聲的唿喚,乘著海風,飄散向遙遠的天際。


    “佐為……”跪倒在海中,任身體染上海水的溫度,頹然垂首,“佐為……,佐為……”你迴來好不好?


    “夠了!”身體被猛然拉起,撞入熟悉的懷抱,“你清醒一點!”緒方精次厲聲嗬斥。


    進藤光身體顫抖了下,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男人的厲喝。


    “大叔,”扯著男人的外套,輕聲埋怨,“你好兇……”


    “怎麽可以這樣?不可以兇人的啊……”


    “這種時候你應該要溫柔一點,”噗嗤笑了出來,“要好好地安慰人才可以的啊。”


    “……好。”緒方精次沉默一瞬,將男孩的腦袋埋在懷中,“我什麽都聽不到,什麽都沒看到……”


    “所以,想哭就哭吧。”


    “真是……”進藤光頓了下,“真是太狡猾了啊,大叔。”


    然而,攥著男人外套的手卻緊了緊,“這可是作弊。”


    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眼淚洶湧而出,嚎啕出聲。


    “啊,啊,啊……”壓抑多時的悲泣,終於從喉中,從胸膛,從心底……,大聲釋放。


    ‘佐為、佐為、佐為……’


    ‘你迴來好不好?你迴來好不好?!’


    ‘我不要那些棋力,我不要那些經驗,我不要下棋了……’


    ‘我都不要了……’


    ‘你迴來好不好……’


    ‘我隻要你迴來……’


    ……


    “我很想你啊……”


    “很想很想你啊……”


    作者有話要說:在寫到中間的時候,突然莫名其妙地就冒出一個念頭,想讓光就這麽死去……大好中秋的,突然抽風了。


    祝大家中秋假期愉快~吃月餅要注意節製哦~


    《神路》是過程all光向,結局無cp,《燈花百結》是亮光雙重生,目前好像人氣差不多……


    日更什麽的,臣妾實在做不到啊~我已經不知道後麵怎麽寫了(淚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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