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都唔弄次除印麽(你都不用去棋院的嗎)?”嘴裏塞著一顆章魚燒,進藤光話講得含含糊糊,也虧得塔矢亮能聽懂。


    “沒有什麽重要的事,不去也沒關係。”微笑看著兩頰鼓鼓跟隻倉鼠一般的男孩,塔矢亮輕描淡寫地迴答。


    那些被你放鴿子的棋手會哭的……


    沒有人比你更重要。


    輕輕擦拭男孩嘴角沾上的醬汁,手指似有意似無意地拂過粉嫩的唇,塔矢亮眼神越發幽深。


    “是這樣麽。啊,謝謝。”將嘴裏的食物咽下,金色額發的男孩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在正午的陽光下,閃亮得能晃花人眼。


    起碼塔矢亮就恍惚了一下,慢半拍才反應過來,“不用謝。”


    “唔,說起來,緒方大叔就好像一直很忙的樣子。”進藤光的心思卻已經轉開了,“最近好像特別忙,每天都早出晚歸的,也沒時間陪我了……”話音漸漸低落了下去。


    看著耷拉著腦袋露出沮喪之色的進藤光,塔矢亮垂在身側的手一點點攥緊,麵上卻還是不動聲色,“光很想要緒方先生陪你嗎?”


    意識到自己的話對於這些天來一直遷就的塔矢亮實在不厚道,進藤光忙訕笑著擺手,“不是啦,我也很喜歡跟塔矢你一起玩啊。緒方大叔他才沒塔矢你這麽貼心呢~”


    “他特別挑剔,還老愛管我~這個不許吃那個沒營養的,去的都是那些讓人都忍不住緊張起來的高檔地方,尤其是限製我吃拉麵這點實在太可惡了!……”


    看著身邊的男孩絮絮叨叨義憤填膺地抱怨男人的‘惡行’,塔矢亮非但沒有覺得輕鬆了些,反而一顆心晃蕩著沉了下去。


    了解進藤光至深的塔矢亮,怎麽會聽不出他話語中的那份親昵與或許他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一絲甜蜜。他如何不明白呢,進藤光是那種越是親近越是行事肆無忌憚的主。他可以和親近之人毫無顧忌地打鬧,吵得翻天覆地日月無光,言行間越是隨意越是代表他跟此人的親近。而在麵對陌生人或不相熟的人的時候,他反而會出人意料的拘謹和束手束腳,甚至客氣得讓相熟的人都大為詫異。


    而曾經被他以這樣的語氣四處抱怨,讓他大庭廣眾之下不顧形象地爭吵的人,就是塔矢亮。


    “進藤,很喜歡緒方先生?”強忍心中蝕骨噬心的嫉妒,塔矢亮勉強扯出一個微笑,試探著詢問。


    “誰喜歡他啦!?”進藤光立馬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咪一般,跳了腳地反駁,“那個性格糟糕龜毛挑剔腹黑……(以下省略十萬字的抱怨)的家夥,誰會喜歡他!?誰喜歡他誰才昏了頭!!!”他漲紅了臉,像是氣得不行,眼神卻閃爍遊移不定。


    這樣的欲蓋彌彰,塔矢亮幾乎想將那張喋喋不休說著讓他痛心話語的嘴堵上,將他羞紅的臉頰扯碎,將那一直折磨他的可惡人影綁在手上!


    不可以!


    塔矢亮深深吸了口氣,手心的刺痛不斷提醒他,不可以!


    不可以衝動,不可以嚇到他,不可以毀了這些天的努力!!


    他要重新贏迴他的少年,不,他要的更多。他要在失憶的進藤光身上,得到一直求而不得讓他瘋魔的東西!!!


    他要得到他的愛情。


    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即使隻是一場鏡中花水中月,即使在進藤光重新醒來的刹那,一切都將破碎,他也無法放過這個甜美的誘惑。


    ***********************


    深夜的塔矢宅


    塔矢行洋獨自在肅穆寂靜的棋室內,端坐於棋盤前。


    在他麵前的棋盤之上,孤零零地放著一顆黑子,仿佛在等待著誰,拈起白子,開始一場酣暢淋漓的對弈。


    棋室的拉門輕輕打開,腳步聲走了進來。


    塔矢行洋沒有抬頭,依然雙手攏在袖中,微微闔目。


    “父親。”


    塔矢亮在棋盤旁邊跪坐下來。他沒有坐到棋盤前,因為他知道,那個位置不屬於他,父親一直等待的對手不是他。


    獨子的輕聲唿喚終於讓塔矢行洋有了些反應。他拿過白子的棋盒,開始打譜。


    塔矢亮沒有開口,僅僅幾步,他就明了,這一局,他見過。


    多年前,塔矢行洋vs‘網絡棋神’sai。


    當時在網絡上被譽為‘世紀對局’的一場網絡棋賽。


    也是塔矢行洋,此生與sai的唯一一次對弈。


    一時間,隻有清脆的落子聲,聲聲迴響在棋室內。


    最後一個如挾雷霆如山萬鈞的落子落下,黑子就在這裏,投子認輸。


    塔矢行洋閉上眼睛,仿佛沉浸在棋盤之上無聲的金戈鐵馬慘烈廝殺之中。


    “這是我與sai的唯一一場對弈。”低沉渾厚的嗓音響起,塔矢亮驚愕抬頭。


    塔矢行洋沒有睜開眼睛,“在那之後,我以為我觸到了‘神之一手’的邊緣……”


    那隱藏在網絡之後,不知姓名身份的身影,渾厚淩厲的氣勢透過虛擬的棋盤,源源不斷地傳過來。在黑白交錯間,塔矢行洋恍然見到,棋盤對麵,麵目模糊的人影,長發垂地,高冠廣袖,恍若神人。素手輕抬,落子千鈞!


    仿若沉澱了千年的流光歲月,跨過奇跡的時間長流,讓他得以遇上這樣一個對手,下出這樣一局棋,觸摸到了……神的領域。


    何其有幸


    何其不幸


    ……


    “那是……神明的安排罷。”沉靜的聲音裏莫名的透出幾分蕭索複雜之意,“神明讓我遇上了他……”


    塔矢行洋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棋盤的紋理,“在這三尺紋枰黑白交錯之間,我感受到了,那個隱隱的存在……”


    無形無質,無處不在;是過去、現在、也是未來;是天地初生的第一縷光;是耄耋暮靄眼中消散的靈;是滄海桑田;是鬥轉星移……是神明……是命運……


    “我離開了職業棋壇,脫去了職業棋手的身份、榮耀、還有桎梏,我以為我將要開始的,是一段新的攀登,是一個更遼闊的未來。”是通向那皚皚雲端的路途。


    “然而,直到後來,我才明了……”他看向自己的獨子,他生命的延續,他此生最驕傲的作品,“我並非那個可以登上巔峰的人。”


    他看到了那雲端露出的巍峨一角,然後終於明了,他將止步於此。


    何其有幸,在這條由無數前輩棋士心血鋪就而成的,追求‘神之一手’的道路上,獨獨他塔矢行洋,有幸得一眷顧,得以一窺一角。


    何其不幸,在這條道路上,他也終究隻是無數無望的棋士之一。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那他是何等的殘酷。將塔矢行洋畢生追求的放在了他的前方,卻同時告知他,他再也無法前進一步,無法靠近一步。


    能踏上那座神壇的,那座神殿等待的,從來隻有一人。


    而那人,不是他。


    塔矢行洋看著自己的愛子,心中悲涼。


    這個淵渟嶽峙的男人身上,此時終於顯露出了歲月的滄桑無情。


    “……父親。”塔矢亮艱難地張開口,卻隻能從喉間掙紮出一個虛弱無力的聲音。


    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打量過自己的父親了。在他的印象中,父親始終是那個沉穩如山嶽般的存在。他永遠在他前方,高大的身影默默引導著他的道路。


    塔矢行洋不會倒下。即使在他虛弱地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塔矢亮也沒有懷疑過。


    然而,第一次,塔矢亮發現,他的父親,已經老了。


    不僅僅是時間在他身上流逝的痕跡——斑白的頭發,日益加深的皺紋,開始佝僂的脊背……更重要也更讓塔矢亮恐慌的是,在塔矢行洋身上,逐漸消失的,那從來沉穩淡定的自信,和一往無前的銳氣。


    塔矢行洋是一頭雄獅,如今,步入暮年的獅子,已不複往日的榮光。他的爪子已經鈍了,他的牙齒開始無力了,他的咆哮,再也無法如曾經一般,震懾百獸。


    “小亮,我老了。”塔矢行洋看著虛空中的一點,仿佛要穿透棋室的牆壁,穿透時間,穿透空間,到達那無垠的遠方。“我現在隻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像每一個父親一樣,我希望我的孩子能獲得幸福。”


    “進藤是個好孩子。”


    塔矢亮驚愕,然而塔矢行洋卻再不看他,“你母親那裏,我會跟她說的。”


    曾經被譽為最接近‘神之一手’的‘五冠王’塔矢行洋,到底隻是一個父親。


    而一個父親,最大的軟肋,就是他的孩子。


    塔矢亮默然不語,深深伏身。


    然後,再無迴頭,離開了這座在黑暗中安靜得過分孤獨的大宅。


    **********************


    再次沉寂下來的棋室裏,塔矢行洋看著身前的棋局,蒼勁的手中拈著一枚黑子,卻久久不曾落下。


    良久,他心底蕭瑟一歎,到底鬆開了手,任由棋子落入棋盒中。


    清脆的玉石敲擊之音,在無聲的棋室中仿若被放大無數倍,如有實質般,在空氣中蕩出層層波紋。


    “明子,隨他去罷~”塔矢行洋沒有抬頭,平靜的聲音仿佛隻是隨意的家常。


    不知何時起站在棋室門外的塔矢明子,掩住了自己的唇,仰起頭,將一切話語哽咽都吞咽迴去。


    她是塔矢家的女人啊……


    她又如何不懂這些塔矢家的男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的大家的關心,真的很感動。沒想到有這麽多朋友,在我斷更這麽多天依然願意等待這篇文。


    再次對這些天的斷更表示抱歉,下麵應該可以慢慢恢複更新了。斷更不是好習慣啊,時隔這麽久,都跟前麵連不上了。


    群裏一個朋友給我介紹了一種治療胃病的百試百靈的方法,連續一周到兩周,隻喝小米粥和麵湯,其他東西都不吃……真是需要強大毅力的方法啊~為此我再次膜拜了吃貨的祖師爺——貝爺,看著他吃的那些東西,食欲瞬間消失了~雖然最後我還是沒堅持下來。因為某個親戚存在感強烈的提醒我她的造訪……


    這是塔矢大叔,很有氣勢的大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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