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北寒神宗外門的“暗雪院”裏,不管是散修的宅院還是正統修士的宅院都是不見人影,外麵的街道巷陌冷冷清清。所有的修士都迴到了自己的屋子裏靜候著北寒神宗的下一步指示。


    樓宇院落的連廊中不時有身穿院落服飾的北寒神宗弟子在穿梭,將各種消息送到不同的人手中。


    趙向陽沒有迴衡山派的住處,而是跟隨白長平來到了散修的府邸。


    這以目前的形勢來看是不允許的,但畢竟衡山派也是聞名江湖的仙家大宗,既然趙向陽已經言語誠懇地跟朱鶴長老提出了有事要與白長平交談,那麽北寒神宗也是要給幾分薄麵的。


    白長平的府邸客房之中,趙向陽臉色不是特別好,他一臉無奈地看著坐在主座上的白長平。


    如此緊迫的時候白長平居然是在優哉遊哉地泡茶,一臉愜意。


    “人命關天的時節,咱們沒有必要如此悠閑吧?況且……你平日裏就喝這種……陳茶?”


    趙向陽看著白長平遞到眼前的這杯茶葉浮沉不一、茶色渾濁不均的熱茶說道。他最後思量了一下,沒好意思說出那句“破爛貨”來。


    這種陳年茶葉別說是待客了,在他們衡山派上就連掃地的雜役平日裏閑暇時間自飲自酌都是不屑一顧的。


    畢竟衡山腳下有良田茶園萬頃,衡山派的茶葉生意通達整個關外,更甚者連關內都能分到一小杯羹。其規模之大就連大金王朝的皇商都是望塵莫及。


    在這神仙修士橫行的世界裏,凡俗王朝的約束力和影響力遠遠沒有那些聲名遠播的仙家宗門來的有力和深遠。


    這也算得上是大金唐氏的一種莫大的悲哀了吧。


    話歸正題,白長平聽聞趙向陽的嘲諷,眉頭一皺,一臉不悅:“愛喝不喝,你這個人真是挑剔,我平時可喝不起這麽貴的茶葉,我都是喝水的!”


    說罷他一撇嘴:“若不是看你這人還有點正氣,值得我掏錢,我會拿出這麽好的茶葉?”


    “好茶?”趙向陽一臉木雕泥塑的樣子,嘴巴微張,眉頭略微緊蹙地指著眼前的茶杯,有些尷尬。


    他不知道白長平為何會說出這種話來,眼前這杯碎葉都泡成渣了的東西,能叫作是茶水就不錯了,還好茶?


    “那可不,”白長平神情驕傲,“這叫‘雄鷹火’,算是紅茶的一種,因為其顏色泡開以後酷似我們中洲大陸的一種叫‘紅頭金尾隼’的妖獸頭冠,所以得了這個名號。我知道你沒聽說過,這可是我們中洲大陸的特產,在長安城裏一兩茶葉能賣五百多文錢呢,別不知好歹。”


    趙向陽噗嗤一聲,被氣笑了,他端起那茶水,細細品了一口,差點被衝鼻子的氣味嗆到。


    罷了罷了,趙向陽在心裏想到,畢竟是自己是做客的,也不好挑三揀四。不過一兩茶葉連一兩銀子都不到的價格,都讓白長平覺得有些貴了,那眼前這個少年得多窮?


    他抬眼打量著在津津有味品茶的白長平,長得如此俊俏,穿得也是落落大方,一副玉樹臨風的貴公子樣子……不至於身無長物吧。


    不會真的有修士窮到連五百文銅錢一兩的茶葉都喝不起,平日裏隻喝白水吧?


    趙向陽若是沒有今天這番對話,恐怕一輩子都想象不到散修的生活竟是如此艱苦。


    其實這就要怪白長平摳門了,尋常散修雖說也是為了錢財寶物終日奔波,但茶葉還是喝得起的。


    放眼整個天下,這麽窮且摳門的修士也就隻有他白長平一人罷了。


    他竟然還洋洋得意,渾然不自覺。


    就這性格不知道被熟知他的多少友人所唾棄,更是讓黃袍黑袍頭疼了不知道多少年。


    “說說吧,我到你這府邸來可不是為了喝茶的,關於趙柳的死,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趙向陽揉著自己的額頭,不去想那些市儈瑣事了,他現在最關心的還是趙柳的死。


    一個正統修士,在大金王朝的仙家譜牒上記錄有名的修行者。


    一個有望悟道的劍道天才。


    一個綠竹幫視為希望的弟子。


    趙柳從各種方麵來看都不能死,至少不應該。


    他可是一介玄階七層的劍修,能在悄無聲息之間殺死他的人,在同輩之中按理說應該沒有才對。若是碰上年紀更大的金丹客……正統修士真的會有長老冒著被北寒神宗和綠竹幫同時報複的危險去殺一個無仇無怨的小輩?


    趙向陽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若是散修謀財……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畢竟趙柳手裏有七品丹藥這是人盡皆知的事。


    真是為了丹藥,為什麽不去找那個叫吳智的散修?謀害一個散修豈不是更容易殺人脫罪?


    而且誰有那個本事能打得過趙柳?既然不是眼前這個身藏秘密的少年,又不可能是林逸或者官坤他們,難道是沒有正統仙家譜牒的金丹客?


    不過這次風雪夜裏真的有地階的散修參加嗎?


    等等!


    趙向陽突然打了個冷顫,在趙柳毫無反抗能力的情況下殺死他……


    他突然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非常致命的地方,這個想法一出現就像是幹柴烈火一般在趙向陽的腦海裏熊熊燃燒起來。


    太可怕了!


    他抬頭望向白長平,白長平一臉“你才反應過來的表情”搖了搖頭,又給自己沏了一杯“雄鷹火”。


    “是……”趙向陽瞪著雙眼,嘴唇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害怕在不停地哆嗦著。


    “是熟人……”


    “對,沒錯。”白長平眼神平靜地說道:“能在一瞬間殺死一個玄階後期的修士,或者是一瞬間讓他喪失反抗的能力,這種人除非是修為極高的金丹客,不然就是熟人。”


    白長平站起身來緩步走到趙向陽身後,他將手輕輕搭在趙向陽的脖頸處,微微一用力。


    然後他服下身子,將嘴唇湊到趙向陽耳邊輕聲說道:“就在這個位置,哪怕你是玄階大圓滿的修為,但以我玄階五層的實力,隻要你沒有戒心……”


    話音未落,異變陡然發生!


    白長平的手突然一緊,從趙向陽的肩頭滑落,直直抓向趙向陽的咽喉,趙向陽大驚之下想做出反應,但為時已晚。


    兔起鶻落之間,白長平那一雙鐵爪已經牢牢製住了趙向陽的脖子!


    “我就可以至你於死地!”白長平眼神陰冷,一聲毫無生氣的話語直刺趙向陽的腦海,讓他渾身直冒冷汗。


    冰冷的話語說完,白長平突然收迴自己的手,陰狠的表情轉瞬間變成了人畜無害的微笑,他笑著說道:“差不多就這個意思吧!我也隻是猜測,以一個專業殺手的角度來講,沒有什麽比熟人動手更能致人死地的方法了。”


    趙向陽從剛才的變故中迴過神來,他麵色微白地看向這個一臉無所謂的少年,就在剛剛的一瞬間,他差點要了自己的性命。


    何等可怕的實力又何等狠辣的手段。


    他深唿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一絲絲對於白長平的驚恐。


    畢竟是他大意了,如果不是偷襲而是正麵交手,白長平勝算渺茫。


    他趙向陽可是最有望追上林逸的那個對手。


    “熟人……那我迴去問問昨晚誰沒有在府邸。”


    趙向陽起身告辭,想著快點迴去調查兇手,但白長平卻是歎了口氣攔下了他。


    “還有何事?”


    “我說過殺趙柳的是兩個人對吧?”


    趙向陽眉頭微皺,“那又如何,不管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夜未歸宿,查起來都是一樣的。”


    “你恐怕查不到第二個人。”白長平搖了搖頭,一臉遺憾地說道。


    “為什麽?趙柳明明沒有反……”趙向陽疑惑的表情再次轉變,這次他不再是驚疑了,而是有些憤怒。


    “散修?!”


    趙向陽眼神不善。


    白長平在心裏默默點點頭,這大兄弟也不笨嘛,頭腦挺靈光的,一點就透。


    他轉過身去望向門外飄飄悠悠的雪花,同樣悠悠地說道:“是的,最後收尾的是一名散修,而且一定是第一眼就讓奄奄一息的趙柳覺得是敵人的散修。”


    趙向陽氣息逐漸粗重起來,他喘著粗氣,咬牙切齒:“果然還是散修對吧,因為案發現場趙柳身邊的‘二月柳’。”


    “對,”白長平點了點頭,“趙柳在死前是想過反抗的,他祭出了自己的本命飛劍,這說明趙柳在垂死之際見到來收尾的‘收刀人’時,一眼就看出了這人不是路過的路人,也不是臨時起意想要補刀的貪財客,而是殺意明顯的兇手同夥。”


    “收刀人?”趙向陽抓住了白長平話語中的一絲疑惑。


    “額,別在意,這是中洲大陸流傳的一種說法,指的是在第一個殺手逃離之後,在安全的情況下出來確認目標死亡以及收拾現場的後手。”白長平撓了撓頭說道。


    “這麽說這第二個人是來自中洲大陸的散修?”趙向陽問道,他現在算是明白了,對於殺人這件事來說,眼前這位俊美的少年比自己不知道擅長了多少。


    “來曆不一定,但一定是散修。”


    白長平緩緩說道:“如果是正統修士,那趙柳不會第一時間流露出敵意,那麽今晨我們就不會看到趙柳的屍體身邊有他的飛劍‘二月柳’了。”


    “現在的問題是,”白長平歎了口氣說道,“究竟是什麽樣的散修,讓趙柳第一時間就認為是來取他性命的人,而不是路過的路人。是這個人流露出的殺意,還是……他身上別的什麽東西?”


    趙向陽臉色陰沉地說道:“不管如何,我先去揪出那個從背後捅刀子的小人再說。”


    說罷他一推門,抬腳出了府邸,尋著一位巡邏的北寒神宗弟子交涉去了。


    白長平在他身後,探出頭去打量了兩眼,放下心來將院門掩上,迴了自己的屋子。


    “小子,雖然你還是很謹慎了,但我不得不遺憾的告訴你,你暴露了。”


    識海之中,黑袍淡淡的開口說道。


    “什麽?”白長平眉頭一挑,發出疑問。


    “就在剛才,你關門的時候有至少三、四道神識從周圍不同的院落裏或是石樓上傳來,不過都讓我吃掉了。”


    黑袍嘿嘿一笑,說道。


    但黑袍的邀功卻絲毫沒有讓白長平放鬆。


    隻要是有人動了探查自己的心思,就說明那人已經開始懷疑了。


    這是白長平能在黑夜之下和刀尖之上安穩活過十年所養成的思考模式。


    “已經很謹慎了,但還是被懷疑了!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神識?按理說‘收刀人’應該隻有一位才對!”


    白長平左手握拳重重錘在大門上,咬牙切齒。


    “他們會趕在趙向陽揪出那個同夥之前動手!”


    白長平有些慌亂了,他轉身就想去通知趙向陽。


    黃袍沉穩的聲音響起:“掌門切勿亂了自己的本心,你這十年是怎麽過來的我們有目共睹,我和黑袍確信他們不是掌門你的對手。”


    “但是……有些奇怪的是,”黃袍突然一頓,話鋒一轉,“在這座散修大宅院裏,有很多修為不低的修士在潛藏著自己的行蹤。我留意了一下,昨夜沒有出門參加那等盛會的修士裏,最差的那個修為也在玄階四層以上。僅僅是在掌門你這座府邸周圍,就至少潛藏著兩名金丹客散修。”


    “沒露過頭?”白長平隱約察覺到了有什麽陰謀。


    “是的,沒露過頭。”黃袍語氣肯定。


    “一定有什麽事會發生,但是他們不動我就沒有理由去跟北寒神宗交涉。”白長平迅速冷靜下來,他踱步走迴屋內,開始分析自己的處境。


    他自言自語地開始梳理,“還不能確定這群刻意隱藏的散修之間互相有什麽聯係,他們又與趙柳的死有什麽直接關係。所以先保守估計隻有剛剛三道神識與兇案有關,那麽在趙向陽有所進展之前,他們會怎麽做?”


    白長平逐漸進入了忘我的狀態,開始自問自答:“會有三種……不,四種情況。第一,在趙向陽揪出他們的同伴之前就殺掉那個人,將他當做棄子。”


    “第二,在此之前殺掉趙向陽和我,這樣暫時就無人能危及到他們的安全了。但這不是什麽長久之計,而且會引發更大的騷動。”


    “第三,藏木於林,拉個替死鬼出來頂罪。”


    “第四……”


    就在白長平提及到第四的時候,突然自己麵前的空間傳來一陣極其強烈的波動。


    白長平赫然抬頭,在他的麵前緩緩出現了一副模糊的畫卷,畫卷裏的畫像活了一般開始動起來。


    那裏麵有橫屍遍野的戰場,遠處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大山緩緩崩塌,滿天的飛劍墜落向大地,地上的積雪中斷劍散布。恍惚之間白長平好似聽到了青鳳淒慘的悲鳴,看到了無數的冰雕崩碎,看到了一隻模糊的巨大身影從山澗深淵中爬出。


    “這是什麽!”白長平環顧四周,他不自覺的伸出雙手,低頭看去。


    那是一雙沾滿了鮮血的手。


    白長平再次抬頭,突然他的視線迅速放遠,一眼萬裏間,他看到了各處神州大地上烽煙四起的慘狀,看到了一群殺人不眨眼的修羅惡鬼,看到了各處支離破碎的山門重地,看到了被迫拿起武器的各色修士……


    突然一陣吸力將白長平的思緒拽迴,白長平一聲痛苦的唿喊響起,無數畫麵在他的腦海中閃過,又仿佛流水一般從他識海中流逝掉,他步履蹣跚,扶住客廳中的八仙桌忍著劇痛看著周圍。


    還是那間屋子,沒有幻象,沒有畫卷,沒有屍橫遍野的慘狀,也沒有那些淒厲的叫喊。


    更沒有可怕的修羅惡鬼。


    白長平晃了晃腦袋,他一隻手撐在桌子上,另一隻手抱著頭,一臉痛苦地咬著牙。


    “這是什麽!”


    白長平喘著粗氣,剛剛那突如其來的幻象實在是太過於真實了!


    隻是一瞬間的功夫,他仿佛經曆了一次人生走馬燈一般。


    片刻的恍惚讓他一時間分辨不出什麽是真實,什麽是虛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白長平的精神受到了難以想象的衝擊,就好像是一記重錘敲在了雞蛋上,白長平隻覺得自己的識海仿佛要裂成無數碎片一般,劇烈的虛弱感纏上了他的身體,同時識海遭受衝擊產生的頭痛也讓他痛不欲生。


    最後他的身體產生了保護反應,白長平一歪頭昏了過去,他失去意識的身軀重重跌倒在地。


    ……


    茫茫洲北部的冰穀裏徹夜傳出淒慘痛苦的哀嚎,似乎是有萬千冤魂在高聲訴苦,又好像是成群結隊的厲鬼在索命一般。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會看到終極!”


    冰崖之中一張張扭曲的麵孔不斷蠕動著,它們的同類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整個山穀不再那麽寂靜,而是瘋狂的震顫著,穀底仿佛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一般。


    ……


    不知在什麽地方,也不知是什麽時間,在千萬裏的大山深處,一位扛著鋤頭斧子的老樵夫慢悠悠地行走在山林裏,他突然一轉頭望向某處,和藹可親地笑道:


    “看到了沒?你得從那個‘一’裏麵找出另一條路來,這樣才對嘛!”


    說罷老樵夫繼續優哉遊哉地上路了。


    沒人知道他要去往何地,也沒人知曉他到底是誰,更不會有人突然出現打擾他。


    因為誰也沒有那個本事能獨自攔住這位老樵夫的腳步。


    就連這方天地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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