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長平本打算殺了山賊後便啟程向東方的禦州城進發,但趙老意料之外的傷勢打破了他的計劃。


    於是他又在村子留了三日,等待王楊成徹底恢複與山賊一戰消耗的元氣。


    趙老若是養好傷,至少得明年開春了。


    一日傍晚,白長平推開了王楊成的家門,他為了虎子的事而來,自己走之前這件事必須解決。


    王楊成家中比他想象的還要普通,絲毫看不出是修士長居之所。


    天井幹淨的沒有任何雜物,農具堆在牆角,院中的碾子雖然被收拾了一番,但從旁邊掃成一堆的麥麩不難看出,主人已是勞作了一下午了。


    鍋碗瓢盆整齊地擺放在廚房裏,王楊成正在忙著做晚飯,炊煙從煙囪中飄向天空。


    陸陸續續的,整個王李村開始升起一道道的炊煙,這些炊煙匯雜在了一起,描繪著凡間百姓的幸福。


    衣暖體,食果腹,家安康,國興旺。


    “一個融入凡塵的天才修士,”白長平心裏想著,“王兄你究竟是懷著怎樣的感情踏上了修行之路的呢?”


    “白兄有事?還沒吃吧,我做了燉肉,還有新麵饅頭,賞個臉陪我這鰥夫喝幾杯?”


    聽到白長平的推門聲,王楊成從廚房探出腦袋笑著打趣。


    在此之前他便感應到了白長平外放的神識。


    白兄這省事的,以神識告知,門都不用敲了。


    聽聞王楊成打趣的話語,白長平眼睛一亮,有人請客吃飯!


    “咳,既然王兄這般熱情,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嘴上冠冕堂皇地說著,嘴角已是快咧到耳朵後了。


    於是白長平擼起袖子,擠進了不太寬敞的廚房,和王楊成一起忙活了起來。


    晚上,二人享用著親手做的晚飯。


    燉肉爛糊得恰到好處,王楊成還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高粱酒,二人吃的滿頭大汗,十分舒爽。


    “王兄啊,我今天前來是有正事的,那天我給王虎看了,這孩子體內有靈根,是塊修仙的料。”白長平嘴裏含著肉塊,含糊不清地說道。


    “咳!”


    王楊成正在仰頭飲酒,聞言竟是給一口嗆到了。


    “白兄所言當真?”


    王楊成不敢相信,自己村子五十年裏竟然先後出了兩個修仙苗子。


    這若是傳出去,王李村那可就成了風水寶地了!


    他放下酒杯,一臉嚴肅的想著什麽,白長平也不打擾他,繼續吃肉飲酒。


    這是村子的事,自己終究是個外人,就讓眼前這位名副其實的村長一人頭痛去吧。


    良久之後,他開口問道:“白兄要去何地?”


    “進關。”


    王楊成一喜,“可是打算路經茫茫洲?”


    白長平點點頭。


    王楊成起身一抱拳,正色道:


    “可否麻煩白兄捎帶上王虎,將他送到茫茫洲的大金書院?我今晚書信一封讓虎子帶著,與我先生說明情況,他定然會收留虎子的。”


    白長平連忙拉著王楊成坐下,他本就因為沒能救下趙老而心中有愧,此時自然不會拒絕,倒不如說希望王楊成能拜托自己。


    人都如此,心中有了愧疚,便想著做些什麽來彌補,不見得所有人都是為了對方著想,但至少能讓自己心安理得。


    人之常情罷了,天地間沒有那麽多孰對孰錯。


    白長平此時便一心想著為王李村做些什麽,能幫到虎子,他很是欣慰。


    “王兄言重了,虎子家照顧了我兩個月,當初更是救下了重傷的我,無疑是我的救命恩人,這點小事理所應當。隻是不知虎子父母會不會同意。”


    王楊成點頭道:“白兄沒有告訴王虎父母實情嗎?有勞白兄費心了,那今夜迴去,你與王虎父母明說,明日給我個答複,若是同意,明天中午你就帶著虎子啟程吧!”


    白長平應下,二人繼續著還沒結束的晚餐。


    這也許就是自己在王李村吃的最後一頓晚飯了,白長平心裏想著。


    當夜,虎子家裏燈火通明。


    虎子震驚的望著白長平,說不出話來。


    他的母親喜極而泣,險些昏死過去;他的父親拉住白長平的手,一個勁的感謝,數次想要跪下。


    白長平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要去扶誰了。


    隻有小女孩妞妞抱著自己的哥哥,一臉緊張,眼中泛著淚花,生怕自己一鬆手,哥哥就變成仙人飛走了。


    小女孩最後終於沒能忍住,也嚎啕大哭起來,隻是這哭聲裏隻有悲傷,聽了讓人怪心疼的。


    “二位做決定吧,當然虎子你也有選擇的權力。”


    白長平麵帶笑意,之前向虎子道歉並說出實情後,他便想看一看這個還不到八歲的小男孩會有何種反應。


    虎子沒有讓他失望。


    隻見虎子震驚過後,轉身就給父母跪下,聲音顫抖著說:“爹,娘,孩兒想去。”


    遵從內心的真實想法,才能跨出修行的第一步。


    “好,好,好!”虎子他爹激動的已經不知道說些什麽了,隻能不住的點頭。


    “孩兒他媽,去收拾東西,明天就走,明天就走!”


    “誒!”


    虎子母親應了一聲,便拉著妞妞去給虎子收拾行李了,小女孩一臉不樂意地被拖到了內屋。


    白長平轉達了王楊成的意思,想讓虎子去大金書院學習。


    雖說也有其他選擇,比如加入某些門派,但都沒有進入書院來的自由。


    大金書院一般隻教授四個年頭,在這之後去留自願。而進宗門幫派的話,幾乎一生都要待在裏麵了,那些宗門最是擅長斷紅塵。


    雖說有些舍不得分離,但一想到能成為凡人遙望不可及的神仙,不管是虎子還是他的父母,都打心底裏樂開了花。


    畢竟王楊成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在王李村所有村民看來,這就是最出息的人了,比商賈舉人,地主老爺一流都要威風!


    夜裏,白長平迴到了柴房,閉目養神,將最後一個團圓夜留給了一家人。


    虎子他爹拉著虎子在自家的家譜前,告慰著先祖在天之靈,虎子母親則不停地收拾著路上要用的東西,東拿一件,西添一物,生怕落下了什麽必要的東西。


    小女孩緊張兮兮地跟在哥哥身後,來迴跑著。


    一家人一夜未睡。


    第二天,虎子家一早就被聞訊趕來的村民給圍了個水泄不通,王楊成領著村子裏德高望重的那些老人們,來給虎子餞別。


    “虎子他媽,你們家虎子可是真的出息了啊!”


    “是啊是啊,虎子這孩子從小就聰明懂事,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虎子你去了外邊,可得留個心眼,別跟人爭強好勝,也別背後說人家的不是啊!”


    鄉親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打心眼裏替虎子一家高興。


    “虎子哥,你啥時候迴來啊!”


    “虎子哥你可別就這麽走了,飛到天上去不迴來了啊!”


    隻見幾個跟虎子差不多大的孩子,卻是一臉難過,依依不舍的跟虎子言語著。


    “不會,等我學成就迴來,到時候也教你們仙術,讓咱們都變成神仙!”


    虎子拍著胸脯,對著小夥伴們許諾道。


    “好啊好啊!”


    於是一群小男孩又像平常一樣有說有笑了起來。


    白長平一身嶄新的布衣十分得體,漂亮的下擺還繡著花邊,看起來像極了那些意氣風發的讀書人。


    頭髻紮得一絲不亂,一看就是出自女人之手。


    這身衣服是虎子他娘幾個周前便給白長平做好的,她一個婦人見馬上冬天了他還穿著短衣,有些不忍心。


    白長平抱拳向王楊成道別,王楊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此次一別,恐怕餘生再難相見,白兄多珍重。”


    “等到了大金書院,見了我家先生,幫我問聲好,若是先生問起,就說我王楊成找到了自己的路了。”


    說罷王楊成從懷中拿出給虎子準備好的書信,遞給了白長平,白長平鄭重地收好。


    趙老從人群中走出,他身上的傷還沒好全,此時真氣散盡的他,和一個普通老人一樣,盡顯疲態。


    虎子給趙老跪下,行了一個大禮。


    趙老對王李村的恩情太重,每個人都記在心裏。更何況趙老是全村孩子的先生,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道理,虎子還是知道的。


    “好孩子,去了外麵要好好的,你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但是修士間勾心鬥角的事太多了,凡事多思考,三思而後行。”


    “先生,我記下了。”虎子眼裏閃著淚花。


    “趁著時辰還早,你們上路吧,白天多趕些路,晚上就能尋個好地方過夜。”趙老把虎子拉起來,讓白長平攙扶著自己,送二人出村。


    身後王楊成和一眾村民浩浩蕩蕩地跟著。


    出了村子口,白長平拉著虎子抱拳鞠躬,示意送到這即可。向著眾人作別後,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王楊成扯開嗓子,唱著村裏傳統的民謠,這民謠大多時候是父母唱給進京趕考的遊子聽的。


    而今天,虎子就是全村人的孩子。


    歌聲和著寒風,追上遠遊的二人,虎子無聲的哭著,一隻手牽著白長平,一隻手用手臂擦拭著怎麽也擦不幹淨的淚水。


    兩個人慢悠悠地走著,仿佛再快走一點點,這動人的歌聲便追不上自己了。


    在無人看到的鄉路上,兩行清淚也悄悄劃過白長平的臉龐。


    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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