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為了逗顧惟開心,時不時讓人搜羅些玩意兒迴來,比如有趣的話本,好吃的美食等等,當然,他自己同樣享受了,也不算全是為了顧惟吧。


    在家吃喝玩樂還有人服侍的日子,過得甚是舒心,隔三差五的讓大夫給顧惟看病診治,時不時聽董管事匯報些生意上的事。


    這天,宋衍坐在院子裏烤紅薯,彩裳神神秘秘的過來了,湊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宋衍聞言一頓,迴頭悄悄看了一眼屋內,隻見顧惟正在低頭看書,根本不曾看他這邊,然後才壓低聲音道:“你說吧。”


    彩裳清了清嗓子:“我可是打聽了好久,又問了好多人,找了二丫的姑姑的嫂子的姨母,才打聽到這些呢!我說了,少爺你要怎麽賞我?”


    宋衍戳了一下臭丫頭的腦袋,道:“賞你一百兩,休沐三日,可還滿意了?”


    彩裳笑嘻嘻道:“少爺最好了。”


    宋衍:“好了快說吧。”


    彩裳道:“據說顧家原本不是宿明城的,而是安陽城的名門,二十年前,顧元修身為顧家的嫡子,娶的是薑家大姑娘薑如雪,兩人也算是門當戶對,本該是一對神仙眷侶,奈何剛成婚沒多久就遇到魔族肆虐,城中修士都前去抵抗,顧家和薑家的修士自然也都去了,但魔族兇殘勢不可擋,眼看安陽城就要失守,許多人倉皇而逃,唯有薑家修士留下與魔族殊死一戰,雖然給別人爭取了逃亡時間,但薑家卻盡數戰死,隻有薑如雪一個人活了下來。”


    宋衍神色沉默。


    “薑如雪是帶著身孕上戰場的,最後時刻,據說是被家人推開了,才僥幸逃脫了一命,但等她迴到家的時候卻發現,顧元修已經帶著家產逃亡了。很快安陽城就陷落了,薑如雪來不及逃走,和剩下的人們一起,被困在了安陽城。”彩裳說到這


    裏有些憤憤不平,歇了會兒,才繼續道:“六個月後,仙主和十二長老同魔君寂無歸一戰,扶州之戰後魔君寂無歸閉關,魔族群龍無首失了鬥誌,仙門一氣嗬成收複失地,這才救出了被困安陽城的人們。”


    “薑如雪終於來到了宿明城,找到了顧元修,沒多久誕下了一個孩子,但是……因為薑如雪曾陷落安陽城,而整個薑家戰死,又隻有她一個人活下來,就多了許多閑言碎語,甚至,甚至有人說……”彩裳遲疑了一下。


    宋衍沉聲道:“繼續說。”


    彩裳低聲道:“甚至有謠言說,顧大少爺是魔族孽種呢,但我知道肯定不是啊!少夫人怎麽看都是人,怎麽可能是魔族呢?都是那些人亂嚼舌根呢。”


    宋衍眼神沉沉,言語亦可殺-人,謠言又如何?關鍵看顧元修怎麽看,隻是現在看來,顧元修大約是介意的。


    但介意的到底是這個謠言,還是無法麵對他自己的卑劣所為,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薑如雪千辛萬苦歸來,卻要遭受這些閑言碎語,又不得夫君愛護,沒幾年就鬱鬱而終。”彩裳說:“而薑如雪一死,顧元修就迎娶了現在的夫人秦氏。”


    “秦家原本是不如顧家的,隻是個普通小家族,但顧家並非咱們本地人,而秦家又出了一個拜入仙門的秦璋,一躍成為宿明城新貴,風頭勝過沒落的顧家,所以秦氏在顧家很有地位。”


    “秦氏很快又給顧元修生了一個兒子,至於原配嫡子顧惟,顧家對外都說是體弱多病,在家裏養病不宜見人,至於到底是如何對待他的,隻有顧家自己人知道。顧家家仆嘴巴也很嚴,關於大少爺的事情都諱莫如深,不過我還是聽說了一點,隱約是說大少爺在顧家過的不好,秦氏表麵賢惠實則善妒,很不喜歡他。”


    彩裳道:“我打聽到的就是這些了。”


    宋衍擺擺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原本他並不打算關心這些,隻想著找個機會和離罷了,但顧惟能被打斷腿送過來,身為嫡長子,連繼妻之子都敢如此羞-辱,實在是不同尋常,宋衍便想著打聽一番,這樣若是有個什麽意外,自己也好心裏有數。


    隻是得知了更讓人歎息。


    顧元修實乃自私自利卑鄙小人,當初若非他拋下


    妻子逃走,又怎會讓妻子落入魔族手中,而後又因為區區閑言碎語,默許他人傷害自己的孩子。


    現在知道了這些,終於讓宋衍下定決心,不能讓顧惟再迴到顧家,即便要和離,也要先給顧惟準備好退路才是。


    否則無異於將顧惟再推入火坑。


    屋內。


    顧惟視線掠過外麵。


    彩裳繪聲繪色的在宋衍耳邊悄悄說了許久,說什麽?這般做賊心虛的模樣,莫不是關於他的事情?


    顧惟眼底浮現一絲譏誚之意。


    這段時日的相處,顧惟不否認,宋衍許是關心他的,但是這又如何呢?


    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


    顧惟這一生也不是沒有被關心過,但這些可笑的關心,經不起任何風雨,脆弱的不堪一擊。


    他的母親應當是愛他的,否則不會生下他,在他遙遠模糊的記憶中,母親總是鬱鬱寡歡,雖然喜怒無常,時而會複雜的看著他,時而又抱著他無語淚流,他不懂為什麽會這樣,但是……那時候的他,隻要在母親身邊就好了,可是忽然有一天醒來,母親上吊自-殺了。


    她無法麵對這樣的世界,覺得痛苦,所以獨自一人離開了。


    她不願為他活下來。


    她也沒有那麽愛他。


    他被一個人孤零零遺棄在這個世界。


    至於他的父親,一年也來不上一次,每次過來,態度都十分冷漠,而母親同樣如此,後來父親就不再來了。


    直到母親死了,父親都沒有來看過一眼。


    他困在那個小小的院子裏,看著母親的屍體慢慢腐爛……再一次見到父親,是在父親的新婚喜宴上。


    那一日顧府大喜,護院喝醉了酒,疏於看守,他偷偷逃了出去,看到父親一身鮮豔的紅,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笑的春風得意。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父親的笑容。


    他很快就被抓迴了那個院子,母親發臭的屍體終於被帶走,門口的護院也看的更緊。


    仆從最是會看人眼色,自然不能讓他擾了老爺大喜。


    寒冬臘月,他蜷縮在冰冷的屋子裏,三天都沒人送飯了,這裏沒有任何吃的東西,連取暖的柴火都沒有,他以為自己就要死


    了……


    最後,是母親的丫鬟將腦袋磕破了血,說老爺大喜死人不吉利,才終於懇求人送了吃食過來。


    她是當年母親從安陽城救迴來的,對母親忠心耿耿,在這個冷漠的顧家,隻有她願意留在這荒僻院落。


    他看著她麵對刁難,一次次跪在別人的麵前,一次次帶著傷迴來,他們吃著殘羹剩飯,在這個小院裏苟延殘喘。


    他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帶著熱氣騰騰的飯菜,還有金銀細軟迴來了,她換了一身幹淨的新衣服,清秀娟麗的麵容稍加妝點,如同春日盛開的花瓣。


    這是他見過她最美的一麵,也是見過她的最後一麵。


    她告訴他,她要嫁人了。


    她遇到一個愛她護她的夫君,願意帶她離開這裏,但是她帶不走他,因為他是顧家的大少爺。


    她留下金銀細軟,對他溫柔囑咐,最後掩麵而泣,依依不舍的離開了他。


    他隻是平靜的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不知為何,竟一點也不意外。


    沒有誰理該陪他陷在這泥潭裏,不見天日。


    又或許,他一直都在等待著這一天。


    從他母親離開的那一日。


    就在等待著別人離開他。


    不過沒有關係,他已經七歲了,即便獨自一人,他也可以活下去了。


    他會悄悄的從這裏爬出去,憊懶的護院根本發現不了,他會去廚房偷吃的,去豬圈撿餿飯剩菜……盡管他並不知道,為什麽一定要活下去。


    求生……像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讓他可以在惡劣的環境裏存活下來。


    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


    又一日,他夜深人靜潛入廚房,卻沒有找到剩飯剩菜,空手而歸是常事,但他轉過身時……卻在轉角的不起眼處,看到一份油紙包著的,熱乎乎的包子。


    他拿著包子佯裝離開,然後又悄悄潛迴來,看到廚房掃灑的老仆出現在那裏,對著他離開的方向露出憐憫目光。


    後來隔三差五的,他總能在這裏發現食物,有時候是包子,有時候是饅頭,有時候是糕點,極少的時候,還能有半隻燒雞。


    那時候的他不懂何為憐


    憫與施舍,但既然這個人沒有要害他的意思,他就像是潛伏在黑暗中的野獸,會出沒在這裏拿走別人給的食物。


    他們從來沒有麵對麵說過一句話,一切就像是某種默契,也是這個老仆的偶爾善意,讓他在這個寒冬過得不那麽艱難。


    一年過去。


    春又來。


    他像是往常一樣悄悄來到廚房,拿走角落裏的食物,因為餓了好幾日了,這次他吃的急了一點,然後突然開始腹部劇痛。


    他蜷縮著身體摔倒在地上,聽到四周傳來腳步聲,被一群仆從團團圍住,他艱難的抬起頭。


    看到了一個小男孩,男孩長的白白淨淨,穿金戴玉,胸前掛著長命鎖,身旁侍立著丫鬟仆從,男孩一雙黑眸明亮,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問旁邊的丫鬟:這就是那個賤種?


    丫鬟說是。


    男孩稚嫩臉龐露出厭惡之色,像是看了什麽髒東西一般,他說:手腳這麽不幹淨,說不定真是魔族孽種,這種人,憑什麽做我的兄長。


    疼痛讓他臉色發白,但他沒有什麽表情,隻是默默看著男孩。


    男孩大約不喜歡他這樣子,露出惡劣的眼神,語氣稚氣天真的道:該怎麽給你一點教訓呢?我知道了,來人啊,把那個老家夥帶上來。


    老仆被人押送上來。


    男孩道:像你這種監守自盜的賤奴,本來我們顧家是不能留的,但念在你可能是被蠱惑了,現在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你親自去教訓他一頓,讓他知道自己錯了,我就放過你。


    棍子被塞到老仆手裏。


    顧惟黑眸古井無波,看著老仆走過來。


    老仆隻猶豫了一會兒,就舉起了棍子,重重的打了下來。


    他被下了毒動彈不得,無法反抗,隻能任由棍棒打在他的身上,他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音,腥甜從喉嚨不住的往上湧,每一棍子,都仿佛要將他打入更深的塵埃。


    老仆一邊打一邊勸:你快給少爺認個錯吧。


    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他不覺得自己有錯,他隻是想活下去,活著難道也是錯嗎?


    鮮血從額頭流下來,蔓延到眼中,視線變的灰暗模糊,整個世界都像是紅色,真是美麗的顏色啊……他輕輕笑了


    一聲。


    落下的棍子一次比一次重。


    就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看到有人上來阻攔,說萬一真打死了不好交代,傳出去對顧府名聲也不好,反正他這樣子,看起來也活不了多久,到時候就說是病死的好了。


    他隱約看到,老仆對男孩露出諂媚的表情,連連哀求,說自己真的盡力了,都是這賤種太倔了,他也是一時心軟才被迷惑,以後再也不敢了,千萬不要將他趕出去。


    從始至終,老仆都沒有再迴頭看他一眼。


    他閉上眼睛,再聽不到那些嘈雜的聲音,耳邊終於清淨了。


    也許這次真的就要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死去的道侶曆劫歸來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即墨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即墨遙並收藏死去的道侶曆劫歸來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