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剛才定是他太慌亂弄錯了!


    ………………


    宋衍做了一個噩夢。


    夢中自己仿佛浸在冰冷徹骨的湖水中,他想要醒來,但睜不開眼睛,想要逃走,但手腳都凍僵了。


    他隻能慢慢的下墜……


    無法唿吸,不得動彈。


    隻有無盡的黑暗。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這樣被淹死之時,倏的被人從水中撈了出來,冰冷的空氣湧進他的胸腔,四周吵吵鬧鬧的,仿佛有許多人在,他感到有人拍打著他的背脊,他哇的吐出好幾口水來,然後被送入了溫暖的房中。


    濕漉漉的衣服被換了下來,身-下是柔軟的被褥,融融暖意驅散了寒冷。


    宋衍的意識始終渾渾噩噩,漸漸的周圍安靜了下來,便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十分安穩,沒再做噩夢,也沒人吵鬧。


    也不知過了多久……


    宋衍翻了一個身,緩緩睜開了眼睛。


    大概是睡了太久的緣故,剛醒來有些乏力,腦袋還隱隱作疼。


    昨晚不過和同事們小酌了幾杯,怎麽像是宿醉了一般?宋衍皺眉摁了摁額頭,忽的神色一怔,眼前的景象並非自己家。


    陽光透過貼著字的窗戶灑落進來,床沿兩邊懸掛著紅色的紗幔,身-下是繡著龍鳳呈祥的喜被,前方是一張古風盎然的紅木桌,桌上擺著幾個碗碟和兩個酒杯,一壺酒,一杆秤。


    燭台上的紅燭已經見了底,燃了一夜的火苗搖搖欲墜。


    這分明是一間古代的婚房。


    宋衍有些失神,要不是腦袋疼的這麽逼真,都要以為自己還在做夢了,正在他遲疑的時候,無


    數記憶湧了進來。


    宋衍發出一聲很低的呻-吟,臉色一白又倒了下去,一手摁著自己的腦袋,一手死死的抓住床沿。


    許久……


    宋衍的表情緩緩恢複正常,胸腔微微的起伏著,他深深籲出一口氣。


    剛才突然出現在他腦海的是原主的記憶。


    原主也叫宋衍,是宿明城首富宋家的獨子,平日裏不務正業,是個遊手好閑的紈絝。


    上月原主意外遇見了顧家大少爺顧惟,對顧惟驚為天人、一見鍾情,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央著爹娘去提親,因此昨日便是他和顧家公子的大婚。


    那麽今日,就該是他新婚第一日了。


    宋衍:……


    一時間心情複雜不知該作何感想。


    他活了將近三十年,醉心工作,無心戀愛,雖然不幸是個孤兒,但幸運在沒人催婚,一個人過得也挺好。


    沒想到一朝穿越不但成了個富家子弟,還一覺醒來就成婚了,家財萬貫嬌妻在懷……這樣好的機會怎就給了無欲無求的他?


    對了,宿明城……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罷了。


    當務之急還是想想,該怎麽和自己的新婚“妻子”相處吧。


    宋衍迴頭看向內側,一眼便看到了躺在自己身邊的男子。


    入目是一張完美的麵容,膚如白玉無瑕,黑發鋪散開來,他雙目緊閉眼睫根根分明,紅色婚服厚重繁瑣,層層疊疊華麗精美,但再豔的紅在他麵前,也都被襯的黯然無色。


    雖然已經從原主記憶中知曉了顧惟的樣貌,但親眼目睹,仍有種令人心驚的美。


    宋衍一不小心就看入了神,哪怕他心中坦蕩,沒有絲毫非分之想,但欣賞美人乃人之常情。


    難怪原主這般執著的要娶顧惟迴來。


    但顧惟願意嫁這一點,宋衍其實是有些不解的,他看過原主的記憶,是個實打實的紈絝,日常不是上青樓聽曲兒,就是去賭場揮霍,腦子裏全是稻草,每天遊手好閑的,除了吃喝玩樂就是吃喝玩樂,因為名聲實在太差了,城裏但凡有點家世的都看不上他,不願將女兒嫁給他,以至於年過二十還沒有說上親。


    顧惟雖然平日裏深


    居簡出,但畢竟出身顧家,又是個男子,能看上原主這樣的紈絝,著實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宋衍微微沉吟。


    顧惟願意嫁給原主這件事,是顧思齊告訴原主的,顧思齊不但是顧惟同父異母的弟弟,還是原主的狐朋狗友之一。


    原主對顧思齊深信不疑,從未懷疑過這番話真假,當真以為顧惟也喜歡自己,喜不自勝的央著爹娘去提親,這才有了這門婚事。


    但在宋衍看來,事情真相可能未必如此。


    隻可惜原主腦袋裏沒什麽有用的信息,一切隻是他的猜測,他現在也不好做出判斷。


    要不……還是先看看顧惟本人的意思吧?


    若是這件事另有隱情,顧惟並非自願,自己可以給他自-由,糾正這個錯誤,若顧惟真的是自願的……那便棘手了。


    那說明顧惟真的喜歡原主,而他無法迴應這份情意。


    據他所知,顧惟今年才剛滿十九,比他小了整整十歲,這個年紀在他的世界,隻是個剛上大學的孩子罷了,他若是對顧惟有非分之想,豈非禽-獸所為?況且他也不能占這個便宜,所以顧惟最好不要喜歡他……


    宋衍深深歎了口氣。


    左右為難之際,宋衍視線掠過什麽,忽的一怔,這才發現顧惟的衣服下擺上,有大片大片的暗紅,暈染了婚服上的刺繡。


    這分明是已經幹涸的血跡,隻因入目皆是紅色,並不顯眼,而自己剛才又思緒紛雜,所以才未曾發現。


    宋衍神色一凜。


    眾所周知顧惟身體虛弱極少出門,因為病著,就連拜堂都是由人攙扶著,原主並未多想,隻一心高興娶了美人兒,但是……原主卻忘了,上次見到顧惟時,分明還是站著的。


    宋衍心中微沉,他伸出手,小心翼翼掀開了顧惟的衣服下擺。


    厚重的婚服被緩緩掀開,露出裏麵的一雙腿,此刻已經被血染紅看不出原本模樣,膝蓋往下的位置,不正常的扭曲著……


    這哪裏是病重,分明是被人生生打斷的!


    宋衍心中驀地生出一股怒氣,不止是對原主,還有對顧家的。


    原主就是個色迷心竅的傻子,連這麽明顯的傷都看不出來,被人唬的團團轉不說,還做出這般


    助紂為孽的事情。


    但更過分的還是顧家,都說顧大少爺是因為天生體弱才不見人,如今看來,隻怕體弱是假,受磋磨才是真!今日顧惟能被打斷腿送到別人床-上,做一個紈絝的男妻,往日在顧家還不知過的怎樣的日子。


    也才不滿二十歲的年紀,卻要受這種苦、這般罪。


    宋衍深吸一口氣,輕輕將婚服下擺撩開放下,不蓋在傷口上,以免給顧惟增加痛苦,然後起身就要去喊大夫,但剛要起身,手腕驀地被一隻冰涼的手抓住。


    宋衍低頭看去。


    顧惟的手指修長蒼白,骨節分明,正用力的抓著他的手腕,而剛才還昏睡的人,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睛。


    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漆黑幽暗沒有一絲的光亮,不小心看了進去,仿若置身寸草不生的荒原,令人不由得心悸,就連骨頭縫裏,都滲出密密麻麻的刺骨寒意。


    分明是一張令人心醉神迷的麵容,卻又仿佛一不小心就會屍骨無存。


    即便對方正虛弱的躺在床-上,卻仍讓人下意識感到危險,可是……對方隻是個受傷的孩子,又能有什麽危險呢?


    許是他想多了。


    畢竟任誰經曆這樣的事情,都不能開心歡喜吧?顧惟這樣子很正常。


    宋衍迴過神來,他垂下眼眸,語調緩慢溫和:“別擔心,我隻是去給你找大夫。”


    他能理解顧惟的擔憂戒備。


    以原主的荒唐來看,真不顧一切做出什麽色-欲熏心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可能……


    宋衍盡力露出誠懇的表情,以示自己不會對他做什麽。


    隻是這似乎沒什麽效果。


    顧惟就這樣冷冷看著他,一言不發。


    四目相對。


    半晌,宋衍無奈的歎了口氣。


    也是,原主德行全宿明城都知道,自己若是突然間改變太大,確實難以取信於人。


    他千方百計才將顧惟娶了迴來,若說沒半點非分之想,別說顧惟不會相信了,說出去根本不會有人相信,恐怕還會給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而顧惟遭遇這樣的飛來橫禍,不願意相信自己也情有可原,畢竟“空口無憑”。


    隻是


    若要自己拿出什麽憑據來,宋衍也沒有。


    既來之則安之,凡事欲速則不達,看來還是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人設,慢慢來吧。


    至少先哄得顧惟把傷治了再說,可別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傻事。


    宋衍垂下眼眸,輕輕揚起嘴角,戲謔道:“就這麽喜歡本少爺嗎?都舍不得鬆手了……”


    顧惟神色更冷了幾分。


    但抓著宋衍的手,卻慢慢鬆開了。


    宋衍心道這小子還是臉皮薄,受不得激,下迴知道怎麽拿捏你了。


    他清了清嗓子,悠悠道:“你既已經是本少爺的人了,本少爺最是憐香惜玉,所以放心,你傷好之前我不會對你如何。而且本少爺倒要看看,是誰這麽不長眼,敢動本少爺的人。”


    按照原主的風格,大約還得喊上一聲美人兒,但這……宋衍委實說不出口。


    “你好好躺著,我去找大夫。”宋衍說完起身離開。


    顧惟冷冷盯著對方離開的背影。


    他掩在衣袖下的手,手指微微卷曲,收起了藏在指縫間的毒針。


    剛才宋衍若是敢有半分無禮舉動,他都會直接殺了他,但那隻是萬不得已的下策,若在新婚之日殺了宋衍,自己又受傷行動不便,同時麵對宋家和顧家的怒火,恐怕很難逃出生天。


    好在這紈絝沒有那樣做。


    而且聽他的意思,在自己傷好之前不會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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