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叔知道嗎?”“你少潑人涼水,”宋宇馳說,“讀博讀的我快瘋了,好不容易才偷摸跑出來兩天,不得慶祝慶祝?我找到一個超讚的gay吧,快過來陪我逛逛,酒店我都給你訂好了!”憋久了的好學生真可怕,一放縱就從實驗室浪到酒吧。邊城掛斷電話,睜開眼,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公寓是空進空出原則,家具隻有必備的幾個。白板掛在客廳中央,上麵孤零零地寫著一行公式。往常他喜歡這種寧靜、空曠,可現在,這種空隙讓他腦內的念頭不斷滋長,瀕臨崩潰。他必須用其他事物填滿這個空隙。他抓起錢包,買下最近一班飛往拉斯維加斯的機票,直接去了機場。和宋宇馳會合時,已經將近午夜。他剛在旅館放下包,就立刻被拉進了一輛出租車。宋宇馳跟司機說了個酒吧名字,一路上興奮地拍著車前座。到了地方,眼看著門口燈紅酒綠,一列長龍。兩人破費了點小費擠進去,踏過門檻,迎麵看到寶石色調的天鵝絨卡座,牆上掛著的現代藝術畫作。天花板上垂著雪花形狀的水晶吊飾,空氣中飄蕩著悠揚的抒情歌,和外麵的喧鬧是兩種景象。在吧台前坐下,宋宇馳拍著邊城的肩,信誓旦旦地說:“我都打聽好了,你不是喜歡東方韻味的那款嘛,這裏亞裔多,你肯定能找到……”話音未落,他忽然一指:“你看那邊,十點鍾方向那個,多小白花……哎哎哎,人家在朝你走過來呢。”邊城抬眼,看到一個男生撥開人潮,往這邊走來。臉長得白淨,短袖和牛仔褲都是淺藍色,看起來很清爽,就是衣服洗的次數太多,有點發白。宋宇馳悄無聲息地不見了。邊城看著男生走到他麵前,欲言又止,像是搭訕的生手。等了一會兒,對方才抬起頭來,盯著他的眼睛。“你的瞳仁有點淺淺的灰色,”男生說,“真是heac2和oca2的美麗變異。”邊城看了他一會兒,說:“是herc2。”男生像是上課被喊起來抽背課文的學生,一打斷,想不起下文了,直愣愣地看著他。“herc2,”邊城說,“human epiregulin containing protein 2。”男生的臉色由白轉紅,當然也可能是舞池燈光的作用。他憤憤地朝某個方向罵了一句:“出的什麽餿主意,我就說文科生不應該用生物學搭訕!”作者有話說:是的,莎士比亞章節名不夠用了()第31章 大學迴憶篇(三)雞尾酒酸酸甜甜,容易入口。蔣南澤去和卡座的某個北歐男人聊了幾句,聞笛麵前已經放了三個空杯。“你悠著點,”蔣南澤把他手裏的杯子抽出來,“這酒度數很高,別見了帥哥連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來。”“我清醒得很,我還能倒背十四行詩給你聽。”聞笛聲音洪亮,語句連貫,和打飄的腿腳形成鮮明對比。“你最好是,我馬上要走了,你倒在地上也沒人撈你。”蔣南澤朝卡座那邊飛了個眼風,視線盡頭的男人迴了聲口哨。聞笛擺擺手,示意他趕緊迴到糜爛的花花世界去。“不行,”蔣南澤說,“我得給你釣個男人再走。你眼珠子別老黏在酒杯上,往人身上看。”聞笛把酒杯搶迴來,豪邁地一飲而盡,咳嗽了半晌,憋出一句:“不看,世界上的男人都醜陋,惡心,粗鄙,下流。”“那個也是嗎?”蔣南澤朝門口一指。像是他的動作應和著某種暗號,酒吧的曲子切進下一首。聞笛恍惚中聽見低沉的男性嗓音唱:you had me at hello。門口的男人踏著轉音走進來,在吧台旁坐下。聞笛的視線跟著他走,像是被某根看不見的線牽動著。it was a twist of fate.“這你都沒反應?”蔣南澤說,“我天,你要出家?”聞笛瞪著死魚眼不動彈,蔣南澤就把手機拿出來,翻出何文軒朋友圈的訂婚照片,懟到聞笛眼前。他立刻撐著吧台站起來:“誰說我不去?”酒精在腦子裏嗡嗡響,晃晃悠悠邁了一步,忽然又停住了。“我去那說什麽?”聞笛太陽穴突突的疼,“我男朋友要結婚了所以拜托你脫光衣服抱著我拍張照?”“什麽亂七八糟的?我教你一招,”蔣南澤伸手把聞笛掰正,看著他的眼睛,勾出一個曖昧的微笑,“你的眼睛真是herc2和oca2創造的奇跡。”聞笛低吟一聲,抱住腦袋。他第一次見到蔣南澤,對方在教室裏抱著一本閑書看。看到聞笛,他抬起頭,很認真地說:“你知道嗎,刺舌蠅平均交配時長有77分鍾。”五年了,勾搭的套路雖然沒有脫離生物學領域,好歹不像性騷擾了。“這能管用?”聞笛懷疑地說。“百試百靈,”蔣南澤說,“你以為我二十個男朋友是白談嗎?”“你談了二十個男朋友,現在還跟thomas在一起。”“廢話真多,快去,”蔣南澤在他背後推了一把,“記得把領口扯低一點。”聞笛踉蹌了一下,感覺酒精有迴流的趨勢,轉頭對蔣南澤怒目而視,發現人已經消失了。他又望了眼吧台的男人,硬著頭皮撥開來點酒的人群,迎著對方的目光走去。空氣中飄蕩著低沉的男聲。i know you''ve been hurt beforebut i can reassure you now走近看,男人的眼睛在燈光下顏色很淺,近乎於灰色。聞笛驀然覺得蔣南澤的話不無道理,畢竟麵前的眼睛確實是美麗的變異。聞笛開口。然後……完全搞砸了。他抱頭懺悔,仿佛剛剛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男人還嫌場麵不夠尷尬,追問:“你從哪學的知識點?營銷號?”聞笛深吸一口氣。他這麽窘迫,對方要是識趣一點,就應該轉移話題才對。“我朋友學生物,”聞笛說,“你也是?”“我研究數學,”男人說,“前幾天偶然看到一篇講瞳色基因的科普,所以有點印象。”“我懷疑他在害我,”聞笛說,“有誰聽到heac2……”“herc2。”“……有誰聽到herc2會開心?不會把搭訕的人當成瘋子嗎?”“會好奇吧,”男人說,“如果追問下去,就能展開深入交流。我們現在不就在聊嗎?”聞笛想了想,承認:“好吧,有點道理。”“再說生物學挺有意思的。”“嗯……”聞笛做了個讓步,“比數學強,數學無聊到沒法用來搭訕。”男人的神情忽然嚴峻起來,像是受到了冒犯。他放下了酒杯,目光在酒吧四處飄蕩,最後落在了天花板上:“看那裏。”聞笛抬頭,看到空中懸掛的水晶吊飾。“科赫雪花。”男人說,“一條線段三等分,以中間部分為底,向外畫一個等邊三角形,然後在三角形和下麵的每條邊上重複這個步驟,迭代幾次,就會得到科赫曲線,三條科赫曲線拚合起來,就是雪花的形狀。”聞笛在腦子裏想象了一下,懂了:“中學數學裏是不是見過?”“科赫雪花的維數是1.26。”男人說。又不懂了。“維數有一個計算公式,”男人說,“正方形的維數是2,正方體是3,但科赫雪花是1.26,它對於一維來說太詳細,二維來說太簡單,雪是我們在三維世界看到的1.26維圖形。”聞笛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然後看男人用探究的眼神盯著他。聞笛在這目光中沐浴了半首歌,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尋求認同。他驚恐地問:“你剛剛不會是在跟我搭訕吧?”男人很坦然:“是啊。”聞笛皺起眉。很難評。這個人,這個搭訕技巧,都很難評。似乎是察覺到他欣賞不來,男人問:“你學什麽專業?”“英美文學。”男人的目光從“不識貨”變成了“恨鐵不成鋼”。“你學文學的,搭訕還請教學生物的朋友?”這什麽意思,他給同行們丟臉了?“可是……”聞笛指出,“開口就說情詩,太咯噔了吧?”對方靜靜地看著他,兩人的距離很近,婉轉的音樂,迷離的燈光,氣氛烘托得恰到好處。可聞笛等了好久,也沒等來曖昧的下一步。然後他忽然醒悟,對方是在期待他禮尚往來,發揮專業特長。畢竟人家都用數學來跟他搭訕了。聞笛想了想,露出尷尬的表情,仿佛即將出口的話會讓他掘地三尺活埋自己。“好吧,”他清了清嗓子,盡量注入情緒,“我怎可把你和夏天相比擬……”才說了半句,就被男人打斷了。“莎士比亞?”男人一臉嫌棄,“你用他的詩來搭訕?”這個沒禮貌還沒品味的家夥!聞笛感到酒精嗡一聲衝上了腦袋:“你居然瞧不起莎士比亞的情詩?”“他寫的也叫愛情?”男人說,“羅密歐前一天晚上還對羅瑟琳愛的要死要活,說什麽‘燭照萬物的太陽,自有天地以來也不曾看見過一個可以和她媲美的人’,結果第二天見了朱麗葉一眼,馬上移情別戀,還貶低自己之前的戀人,說‘我以前的戀愛是假非真,今天才遇到絕世佳人’。這個世界是瘋了,才把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叫悲劇。這種變心比子彈出膛還快的愛情居然也能被當做千古絕唱,這才是悲劇。”聞笛的臉被酒精和怒火燒得通紅,恨不得當場慷慨陳詞三萬字教他做人。嘴剛張開,電話鈴響了。他看了眼屏幕,是熟悉的號碼,怒氣立刻從麵前的男人轉移到以前的男人身上。他厭煩地罵了句“傻逼”。他剛要按掉,轉頭看到男人意味深長的眼神,手指頓了頓。他來酒吧的目的不就是氣前男友嗎?現在合作對象就在旁邊,還等什麽?雖然合作對象也把他氣個夠嗆,好歹臉和身材過得去。他滑開接通的圖標。似乎是沒料到他接起了電話,對麵沉默了一瞬。在這短短的空白中,何文軒聽到了他這邊的動靜:“你在酒吧?”“是啊,”聞笛說,“有事嗎?我還有豔遇等著我呢。”“你……”何文軒歎了口氣,“你別跟我鬧了,好不好?我們談一談……”聞笛險些怒極而笑:“我自己找樂子,怎麽就變成跟你鬧了?我跟你有關係嗎?”大概是察覺到聞笛是認真要分手,何文軒的語氣急迫起來:“酒吧裏很亂的,什麽人都有,你別被人騙了……”這人聽不到自己的話嗎?感受不到裏麵的諷刺嗎?“騙我最久的就是你,我都不知道你還喜歡女人,”聞笛說,“如果不是我提前過來,你是不是打算等到火化那天再告訴我?”何文軒說:“我和她結婚,並不代表我不愛你了啊。”聞笛屏住了唿吸:“你說什麽?你他媽再說一遍?”“我跟她結婚隻是為了利益,我真正愛的人是你啊……”聞笛難以置信:“你說這話你老婆知道嗎?”“我會和她溝通的,”何文軒說,“我們談談吧,肯定能找到一種兩全其美的方案。”這……什麽玩意兒?!這就是上流社會的玩法嗎?!“別再給我打電話了。”聞笛說,“我聽到你的聲音都覺得惡心。”胸膛裏好像有岩漿沸騰起來,聞笛直接把手機關機。酒精的果香,混雜著香氛的氣味,忽然令人作嘔。聞笛捂住嘴,撥開人群,艱難地從酒吧裏擠了出去。走過街頭,找到一條僻靜的小巷,他撐著牆,捂著肚子嘔了好久,卻什麽都沒有吐出來。胃酸倒流的灼燒感還沉甸甸地積在胸口,他靠在牆上,喘著氣,等它自己平靜下來。後麵隱約傳來腳步聲,聞笛低著頭,看到一個高大的影子慢慢出現在巷口男人追出來了。“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