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熾從頭到尾都是無聲地安撫,等待段延亭情緒平穩下來才開口詢問:“師弟,感覺好些了麽?”


    “嗯,謝謝你師兄。”段延亭道完謝後突然迴頭看向空間縫隙原本的地方,然而隻看到一片空蕩幹裂的土地,一時怔然:“那道縫隙呢?”


    “已經在你的神識迴來的時候轉移到其他地方了。”燕熾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向正後方的遠處,空間縫隙已經再次挪到離他們很遠的地方了。


    段延亭默然地迴過頭,攥著燕熾的手腕,想要將自己在空間縫隙裏看到的一切告知燕熾,然而剛一開口就感覺自己根本發不出半點聲音。


    “啊……我想說……”


    段延亭在幾番嚐試後懊惱地皺起了眉頭,想要通過心聲告知燕熾,然而燕熾除了一臉擔憂,並沒有任何聽到他心聲的反應。他心中“咯噔”一聲,放棄了將看到的一切告訴他的念頭,直截了當道:“我沒法把我看到的告訴你。”


    燕熾看他那反應也猜到了一二,便將段延亭從地上拉起來,示意他看向空間縫隙的方向:“那就直接去空間縫隙裏看看吧。”


    “直接進去?”段延亭想到縫隙裏的世界那般混亂,連連搖頭:“神識進去也就罷了,若是連帶著身體也進去了,出不來怎麽辦?”


    “可我們找不到別的辦法。”燕熾搖了搖頭,示意他留心看周圍的一切:“這裏並非幻境,也沒有陣法,唯一的突破口隻有這處空間縫隙,這算是秘境給我們留下的唯一選擇。”


    “而且,我猜李仙客他們說不定也在那處空間縫隙中。”


    段延亭不說話,他也不確定李仙客他們是否進入了空間縫隙中,畢竟那時他滿腦子全是祁凜山被毀以及燕熾失蹤的事,根本沒能來得及探清他們的情況。


    “信我一迴吧。”燕熾心中有種莫名的直覺,他能感覺到空間縫隙裏藏了許多他本應該知道的東西。也許進入了空間縫隙,他就能明白自己看到空間縫隙時的那種異樣感和不協調感從何而來了。


    段延亭在燕熾的目光下最終敗下陣來,同意了燕熾的建議。但在進去之前,他表情複雜地提醒燕熾:“你可能會在那個世界裏看到很多你不願意看到的事,希望師兄能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經過商量過後,兩人決定通過磐世鏡的方式再次拉進了和空間縫隙的距離,然後進入縫隙中。隻是當他們快要進入空間縫隙時,燕熾突然停下了腳步,抬手用力按著自己的眉心。


    段延亭見燕熾落在身後,便迴過身找他,詢問他怎麽了,然而卻在一瞬間感覺燕熾的臉變得極為模糊而遙遠,這種感覺和他看天道的一樣。


    怪了,燕熾分明原先是凡人,並且現如今還隻是元嬰期的修為,怎麽會給他這種感覺?


    興許是他眼花了,段延亭如實想道。


    “無妨,隻是頭有點痛,我緩一緩就好了。”燕熾按著眉心衝他擺了擺手,強忍著眉心那股一抽一抽的刺痛,率先踏入了秘境中。


    …………


    段延亭本以為他們會出現祁凜山的廢墟中,誰知一睜眼就置身於一處密閉的石室中,腳下的地麵上更是用朱砂摻和著血繪製出的複雜陣法。


    他俯下身,仔細觀察著陣法上的靈力走向,雖然不能判斷這陣法的具體作用,但能從殘存的痕跡中判斷出使用這個陣法的人修為絕對比他前世還高。


    “呃”


    身後傳來燕熾隱忍的悶哼聲,段延亭記得進來前燕熾說他頭疼,迴過神剛要扶著他,就被燕熾下意識推開了。還未等麵露錯愕的段延亭說些什麽,燕熾就身形不穩地走到了石室的另一端,在空中隨意畫出了一個符文,緊跟著石室的門便自動打開了。


    門外的世界中草木枯敗,靈力和魔氣混雜在了一起,帶著令人頗為不舒服的感覺。


    段延亭敏銳地感覺到從燕熾進入空間縫隙的那一刻,就似乎發生了說不清的改變。


    該怎麽說呢,應該說是從熟悉…變為了些許陌生。


    “到了這裏你應該就能把一切告訴我了吧?”燕熾突然開口,麵色比之前白了許多,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腳下的陣法上,反而始終停留在剛剛的話題上。


    段延亭覺得有些古怪,試探性地提了句“祁凜山變為廢墟”,發現這話能順利說出口後,便毫無負擔地將自己之前看到的一切全部告訴了燕熾無論是天道崩壞,還是燕熾被人予以“厚望”後不知所蹤。


    段延亭猜想過燕熾也會跟自己一樣失態,但沒想到他的反應遠比他預想得更加激烈。


    燕熾拇指的指甲無意識地深深紮入他的食指,已經留下了月牙狀的痕跡,甚至還有要出血的預兆,他卻隻是口中兀自喃喃著:“我所知道的難道不是書裏的事情嗎?怎麽會那麽真實地呈現在這個世界中?”


    段延亭隻以為燕熾口中的“書”是指天書,餘光瞥見燕熾手上的動作,便將他的手強硬地掰開。他再抬頭看燕熾時,發現他整個人顯得極為失魂落魄,便蹙眉問:“師兄,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了?”


    燕熾勉強迴過神來,說出了自己的猜想:“我懷疑這裏是平行世界。”


    段延亭沒聽過“平行世界”這個說法,示意燕熾解釋給他聽。燕熾這才反應過來段延亭不一定能立刻理解現代詞匯,耐心給他解釋完之後,注意到段延亭麵露沉思,似乎有什麽要問的。


    段延亭消化新事物的能力很快,立刻就提出了他最疑惑的點:“師兄,既然你說這是平行世界,為什麽縫隙裏的世界發展到天道崩壞,而我們世界的天道隻是有衰敗的跡象?這個時間是不是不太對?”


    段延亭的疑問也是燕熾心中所想。


    這個猜想最大的問題就是縫隙裏的世界線已經走向了最後,而現如今他們所處的時間線明顯比另一個世界要早得多。照理來說,縱使兩個平行世界的事件有所差別,時間線也應該重合才對。


    段延亭耐心聽著燕熾的分析,順著他的思路往更加大膽的方向猜想:“如果不是師兄口中的‘平行世界’,那麽有沒有可能縫隙裏的世界一開始就與我們的世界不平行,而是先於我們的世界?”


    燕熾的腦海中迅速閃過了什麽想法,但可惜這道念頭閃現得太快,他沒能來得及捕捉到,隻能寄希望於段延亭能再給予點更加明確的提示。


    段延亭不知怎麽準確地將自己的意思傳遞出去,索性打了個比方:“這兩個世界的關係就好比前世今生,有著前後順序。”


    這句話猶如醍醐灌頂,燕熾不假思索地道:“你是說第一周目和第二周目嗎?”


    這個依舊是段延亭沒聽過的說法,所以他挑眉示意燕熾解釋一下這個意思。然而燕熾還沒來得及將解釋“何為周目”,突然表情痛苦地按著眉心,隱忍地拽著段延亭的衣角不作聲。


    他雖然沒有呻吟半個字,但緊拽段延亭衣服的手背卻泛起了青筋,可見他此時經受了極大的疼痛。


    “師兄,快把手鬆開。”


    段延亭第一反應是燕熾之前為他護法消耗了太多靈力,剛要為他輸送靈力,就被燕熾扯住了衣袖動彈不得,聽見他勉強打起精神:“不用。”


    燕熾微微睜開眼眸,因為疼痛泛出霧氣的眼睛將情緒掩藏地極好。迷蒙的眼神安靜地盯著段延亭,讓人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柔軟和心疼。他將段延亭半攏在懷裏,把下巴靠在他的頸窩處,悶悶道:“我的頭很疼,但靠一靠你就會沒事的。”


    段延亭默默收迴了手,任由燕熾靠著自己,靜靜地傾聽著燕熾的內心遺憾的是燕熾此時心中的雜念極多,太多想法不斷重疊,反而讓他聽不到燕熾具體在想些什麽。


    [不是……結局。]


    [我要…再一次……]


    正當段延亭試圖集中精神仔細辨別時,燕熾原本隻是捏著他衣袖的手不自覺捏到了他的手腕,並且力道大得讓段延亭都感覺有些疼。


    燕熾從一開始就說他頭疼,該不會神識受損了吧?


    段延亭看著臉色慘白的燕熾,當即雙手捧住他的臉,主動將自己的眉心貼上了燕熾的眉心,讓自己的神識能夠進入到燕熾的身體中。神識除了和其情緒有關,還會和記憶有關,所以段延亭的神識剛探進去一部分,就看到了屬於燕熾的一部分記憶:燕熾披散著頭發,穿著單薄的衣服半跪在地上,一手拿著染上血的逐厄劍,另一手在地上用自己的血不斷勾畫著陣法。他的臉上有些許胡茬,眼睛下一片青黑,整個人頗為憔悴狼狽,嘴中不斷呢喃低語什麽。


    段延亭唿吸微滯,下意識讓自己的神識又探入了幾分,卻發現本來神情瘋狂的男人忽然看向了他的方向,露出了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來:


    “別看了。”


    段延亭猛地睜開眼睛。


    通過神識所看到的畫麵也戛然而止,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額頭被一隻微冷的手所阻隔,睜眼的瞬間恰好與燕熾四目相對。


    燕熾的眼簾半垂著,眸光虛無沒有焦點,隻是迷蒙地看著段延亭,啞著聲道:“那個我太狼狽了。”


    他依舊維持著現在的動作,大概是因為段延亭離他很近,聲音下意識放得更加輕柔了幾分:“我會把我知道的告訴你,但求你別看了。”


    段延亭將燕熾擋在兩人眉心間的手拽掉,雙目炯炯地看著燕熾,將神識中聽到的那句呢喃以另一種方式說了出來:“那麽這一次重來,你還這麽不甘和痛苦嗎?”


    燕熾的眼睛一下子清明起來。他緩緩眨了眨眼,讓自己的理智迅速恢複過來,與段延亭拉開了一點距離,神情複雜道:“確實都和原先不一樣了。”


    他的視線落在兩人無意識交疊在一起的手,怔愣片刻感歎道:“我更沒想到我竟然會喜歡上你。”


    段延亭不知道燕熾是想起了什麽,隻能察覺到燕熾此時極為動搖,似乎是在糾結該怎麽解釋他的事。事實上,燕熾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他的胸腔隨著唿吸慢慢下沉又緩緩上升,最終下定了決心,語出驚人:“我原先曾與你說過,我知道一些關於未來的事……那其實不是未來,而是這個世界已經發生過的事實。”


    他們腳下踩著的這個陣法就是燕熾用來扭轉時間繪製出來的。


    段延亭愣住了,但他上一世畢竟曾是仙人,就算沒有親眼見過能扭轉時間、改天換命的陣法,但多多少少也是知道有這種陣法存在的,隻不過這種陣法隻能由仙人級別的修為運作,並且這種陣法算是禁術,是要付出慘重代價的。


    段延亭遲疑:“那麽代價是……”


    事情發展到如今,燕熾其實已經意識到真正的代價是什麽了,但他還是避重就輕:“隻是失去了這個世界的記憶和一身修為,從凡人重頭修起罷了。”


    “可你不是忘了這個世界的事了嗎?”


    聽了這話,燕熾終於露出了笑容:“這就是我耍的心眼了。”


    …………


    燕熾的確是穿越到了修仙界中,可他根本就沒有穿書。


    段延亭也好,祁凜山的眾人也好,其實都是確實存在的人。隻是燕熾為了讓自己在一切重來之後避免重蹈覆轍,便將那些記憶寫成了一本書,並不斷暗示自己記住那些“書中故事”,這才沒有讓一切按照原來的軌跡發展。


    段延亭一直覺得燕熾為人正直,對於很多事情開明但又有其堅守的底線,是最為真誠明理的人。可段延亭不知道的是,原本的燕熾隻是普通人,並不是一開始就能像如今這般堅守本心,否則他也不會那麽追悔莫及,尋找著讓一切重來的辦法。


    燕熾對段延亭說過,他在現代的時候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所以還未踏入社會的他在處理很多事情的時候都顯得極為稚嫩和幼稚。


    他今生第一次去獵殺妖獸時,看到那隻受傷的妖獸對他露出哀求的神態時,難免會不忍心下死手。然而他突然想起“原著”中主角因為心軟,被那隻狡猾的妖獸險些扯下半截手臂時,當即狠下心直接斬殺了妖獸。這件事也不是什麽書中的內容,而是第一周目的燕熾所經曆的事情。


    燕熾無數次因為“書中”的內容敲打自己,並對反抗“書中”的悲劇那般執著,一切都是因為這些全是第一周目的他沒能做到的。若第一周目的他能如今生這般警醒,就能避免宗門大比的悲劇;若他修煉能更加努力一點,就不會讓祁凜山最終被滅;若他能多親近第一周目的段延亭,本就疏離陌生的兩人便不會因為誤會鬧得至死方休,段延亭也不會因而走上歧途。


    第一周目的兩人真的可以說是勢同水火。那時的段延亭覺得燕熾太蠢,看不慣他那副古道心腸的模樣,而燕熾又覺得段延亭心眼太多,對很多事情過分涼薄。總之誰也看不上誰,找到機會就要打一架,踩對方一腳什麽的。然而之前那樣不對付的兩人,今生居然成為了相愛的人。


    若非今生經曆,燕熾根本不知道年少的摯友和老翁就是與自己成為生死仇敵的段延亭。


    如今想來,燕熾並不後悔放棄了一切。


    雖然他沒能改變赤楓城被滅的事實,但離鸞並沒有變成厲鬼,宗門大比沒有血流成河,而祁凜山也一片欣欣向榮……親眼見證了這些變化,燕熾由衷覺得哪怕代價是自己從這個世上消失都不要緊。


    第一周目的燕熾雖將自己寫為“主角”,可最後變為孤家寡人的燕熾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什麽“主角”。他隻是在經曆了那麽多悲劇和無能為力後,渴望自己能夠成為“主角”一般的人物,能夠力挽狂瀾,改變他人的命運。


    可現在,隻是普通人的他真的成為了足以改變他人命運的“主角”。


    【作者有話說】


    主角可改變他人命運,但有時未必能改變自己。


    燕熾真正付出的代價寫出來的時候,基本就是大結局了。


    第135章


    第一周目的世界裏,段延亭最後大抵是入了魔被燕熾斬殺。現如今的戀人曾經竟然是這種關係,難免讓他心情有些複雜,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燕熾見段延亭盯著自己不說話,心中有些慌亂不安,生怕他因為第一周目的事不肯理他。視線觀察著段延亭的表情,手則是小心翼翼地拉住了段延亭的一根手指,這般姿態倒是格外讓人心軟。


    段延亭眉心一跳,垂眸看了眼,沒有躲開。


    燕熾心頭一鬆,將段延亭的手重新包裹在自己的手中,繼續告訴他自己的事。


    “我們進來的那處空間縫隙應該就是我造成的。”燕熾頓了頓,看了眼那個怪異的法陣道:“不過我那時並不知道。”


    難怪燕熾一開始對空間縫隙隻是感覺異樣,但並不眼熟。可段延亭聽了這麽多,心中還是忍不住升起一些憂慮:“那你究竟是第一周目的你,還是第二周目的你?”


    第二周目也就是段延亭和燕熾相愛的世界。


    燕熾垂眸看著幹淨無疤痕的掌心,半是無奈半是苦笑:“我應該算是第二周目的人,隻是擁有著第一周目的意識和靈魂。”


    他當時施展逆轉時空的陣法的代價之一就是軀體,所以他是以意識的形式來到第二周目,並重新附著到了第二周目的他的身上。由於忘卻了第一周目的記憶,所以說他算是第二周目的燕熾也沒錯。


    “我還有一個問題,這個空間縫隙隻有你一個人能通過,還是說其他人也能?”


    兩方世界的人如果能夠通過縫隙相互進入,那麽擁有著相同樣貌和相同人生的兩個人出現在同一個世上,那麽這一切豈不是亂了套?


    “如果你原先問我,我還能肯定地告訴你隻有我一個人,畢竟能通過空間縫隙還能不死不瘋的人終究是少數但現在我不這麽想了。”燕熾在段延亭的目光下喊出了一個人名字:“魏瓊。”


    段延亭記得尹家曾說過天書本是被秘密藏起來,怎麽會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被人偷走?結合燕熾的話得出的答案隻有一個魏瓊跟燕熾一樣也是從第一周目來的,甚至還有第一周目的一部分記憶,這才能準確無誤地竊取了天書。


    但魏瓊與他不一樣,他應該是帶著軀殼來到了他們現如今生活的世界,這會意味著他們的世界本該出現兩個“魏瓊”。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世上隻有一個魏瓊,這也就意味著第一周目的魏瓊來到了第二周目後,殺掉了自己,並頂替了第二周目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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