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華清宮,九龍殿。


    六龍拆除,神龍已經澆鑄成形,高大粗壯,綿延數十丈,呈盤繞騰空之姿,俊逸傳神,威武不凡,頗得武後之心。


    隻是還沒有完全凝結。


    冬日酷寒,想來凝固並不需太久。


    武後站在寒風中,仰頭望著重修之後的羲和,神色癡癡。


    “婉兒,還記得大郎寫給太平的俗曲嘛”


    上官婉兒低頭應是。


    “古今癡男女,誰能過情關”武後呢喃著吟唱了一句,突地笑了起來。


    “朕以為朕可以,終究不能”


    “偌大年歲,再言情愛,總覺羞臊,這大概就是他送我可念不可說的真意吧”


    “然而,當此事真的降臨,朕避無可避,逃無可逃,不承認,不說,又能如何?”


    “陛下,此事美好,無關年歲,婉兒為陛下賀”上官婉兒柔聲說道。


    她與武後這對君臣,聯手壓製天下男人數十年,又折在同一個男人手中,也是命數。


    如今,兩人漸行漸遠,離心離德,唯有在這個時候,她們才有共同語言。


    武後抿嘴一笑,滿滿的都是苦澀,“畢竟不同,婉兒啊,大郎是朕孫輩,又與太平生子,人情難容”


    上官婉兒垂首,理了理自己的裙擺,“陛下,有時候,男女圓滿,未必就是夫唱婦隨,長相廝守,不能得個名分,就圖個輕鬆愜意,琴瑟和鳴便好,隻要彼此銘記,心便是始終在一處的”


    武後斜昵了她一眼,沒有心力再去探究心腹女官的心路。


    “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是朕俗套了”


    君臣兩人在神龍之下沉默相對。


    雪花飛舞,落滿衣襟。


    “陛下,謝娘子密報”


    武後伸手取過,打開來一看,使勁兒閉上了雙眼。


    “……千金殿下與武落衡出遊,有長安來客驟然出襲,中山王李隆業潛伏北部軍於山中,掩殺來人,死傷無算……”


    “奴婢在外已久,武落衡之事,非奴婢之力所能挽迴,適逢年終,朝中宮中,諸事瑣雜,奴婢請旨,返迴驪山,侍奉陛下駕前”


    “婉兒啊,傳信給徐慧,讓他迴來吧”武後眉頭皺著,很是煩惡,“李隆業膽子不小,敢擅自調兵,終究是手中兵權太多了的緣故,你傳令給鄭愔,讓他設法懲戒”


    “擬旨,罷去平恩王李重福左豹韜衛大將軍之職,由平涼郡公、右豹韜衛大將軍王暉署理左右豹韜,轉調左衛將軍武崇成為右羽林衛將軍”


    這道旨意下去,幾乎將李重俊在軍中的苦心積累連根拔起,隻剩下右羽林衛陶陂和遠在登封的焰火軍武延基所部。


    “陛下,恕臣妾直言,年終多事,還有外藩入朝,如此大動幹戈,實在不妥當,而且,太孫殿下敢私調兵馬去神都,要是驟然褫奪他的兵權,難保不會鋌而走險,到時候,變生肘腋,怕是難以應對”


    上官婉兒憂心忡忡,“臣妾以為,可暫緩些時日,在新春慶賀之際,徐徐調理”


    武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朕心神不寧,今年這個年關怕是難過……”


    “傳旨鴻臚寺和春官衙門,次年正旦,不設外藩朝賀,一應祭祀之禮,悉數從簡”


    “臣妾遵旨”上官婉兒屈膝領命。


    武後最後又看了一眼新雕刻的神龍,舉步向九龍殿行去。


    “婉兒,權策去了青要山多久了,太平分娩的日子不是都過了嘛,怎的還沒有消息?”


    “迴稟陛下,權相爺去青要山已近半月,太平殿下預計在五日前分娩,但婦人之事,日子不準也是常有的”


    “臘月還有幾日便到末尾,小貴人想要挑個新年頭出世,也是可能的”


    武後笑了起來,“嗬嗬,小東西還在娘胎裏,要是曉得給自己挑日子出世,那定是個頂頂難纏挑剔的”


    “你說,朕該給他封個什麽爵位合適呢?”


    “從父親那邊,郡公降等,隻能得個侯爵或者鄉君,從母親那邊要好些,可以得個郡王或者郡主,隻是這般一來,最好是個小娘子,怎麽寵愛都是妥當,小郎君的爵位,總不好比父親還高”


    上官婉兒靜靜跟在側後,聽著她絮絮叨叨,心中波瀾不驚。


    興慶宮,長慶殿。


    李重俊桀桀冷笑,形同夜梟。


    他身邊,除了陶陂和劉堃,多了武崇成。


    “好啊,真好,李旦狼子野心,果真下流無恥,這等齷齪之事都做得出來”


    “要不是,要不是閻左師手頭有兵馬在,豈不是讓他得逞了?”


    劉堃反應強烈,“殿下,事不宜遲,據閻左師所言,李旦出動北部軍的蕃將,兇殘嗜血,我方損失慘重,還須盡快補充,要是再有下迴,怕是無力應對”


    “殿下,臣還是覺得,應當穩妥從事,不宜再貿然調兵,李旦這迴吃了虧,定然會疑心到我等身上,此時有調兵動作,無異於授人以柄”陶陂仍然唱反調。


    “舅兄,此事你怎麽看?”李重俊問武崇成。


    “殿下,臣以為,劉少監的擔憂是對的,陶將軍的憂慮也有道理”武崇成先活了稀泥,然後道,“右羽林衛是禁軍,確實不便,我麾下的左衛是南衙,有番上宿衛,輪駐東西兩京,趁機調派兵馬到閻左師手中,當無人察覺”


    “也是個辦法,隻是……”李重俊掃了陶陂一眼,“此事還須從長計議”


    “劉堃,閻左師升任左散騎常侍,是他自己的籌謀,我也當盡一份心意,你去安排安排,送上一份厚禮”


    “陶陂,軍權乃是命根,右羽林衛是我兵權核心,你切切要把持嚴密,去賬房支領錢糧,以年關為由,發下犒賞,籠絡軍心”


    兩人各自奉命而去。


    “舅兄,落衡安危至重,就照你方才所言,借著番上的機會,點選兩千精兵,送到閻左師手上,此事務求隱秘……”


    “殿下放心,定不讓李旦那廝抓到把柄”武崇成精神大振,信誓旦旦。


    李重俊搖頭,“不,不止如此,此事,也不要讓陶陂知曉”


    “臣遵命”武崇成大踏步離去。


    李重俊在殿中枯坐,用力一拍桌案。


    “來人,預備車駕,我要去一趟定風原”


    “多帶些牛羊酒肉,慰問定風原和零丁洋上的民夫”


    “殿下,外頭下雪嚴寒,此事奴婢可以代勞”貼身內侍忠心為主。


    李重俊冷笑一聲,“下雪好啊,冷一些也好,不然,哪裏能有誠意呢”


    “渭水郡主,真是好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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