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要山,太平公主府別院。


    深秋午後,這裏的歡聲笑語便沒有停下過。


    千金公主帶著武落衡前來探望,武崇敏的未婚妻沒廬氏協爾、薛崇胤的未婚妻海人良子、權竺的未婚妻崔鶯、宗正寺卿鄭鏡思的妻子壽昌縣主都在,再加上高安公主、兒媳婦李笳和孫兒王曉,濟濟一堂,熱鬧得緊。


    太平公主接了千金公主遞過來的禮單,隨意掃了一眼,便擱在一邊,武後賞賜的滋補名品,她倒是點了幾樣,安排近日取用,這是長者賜不敢辭的意思,事實上,這些物事,她這裏一點都不缺。


    “諸位禦醫遠道而來,辛苦了,本宮這裏地方不大,委屈諸位在跨院安頓,請脈之事,不急於一時,府中有常用的醫生,你們可與他們商議”


    太平公主溫言慰勉了那七名禦醫幾句,打發管事帶著他們下去。


    “這就是落衡麽?快些上前來”太平公主對武落衡頗為熱情,連連招手,將她喚到跟前。


    視線在沒廬氏協爾、海人良子等人身上掠過,捂嘴一笑,“果真出落得標致,跟裹兒怕都有得一比,落衡此番西行,受了驚嚇,瞧這眉眼,都有幾分憔悴,豈不是白白糟踐了這如花似玉的長相……”


    “說起來,也是長安的混賬胡作非為,萬幸你有驚無險,既是迴來了,就好生調養調養,將這些晦氣,都去去幹淨”


    武落衡見過太平公主,隻不過,彼時的太平公主,強勢、高傲且冷漠,讓人望而生畏,哪裏會有這般慈眉善目、噓寒問暖?


    “落衡見過太平……鎮國太平公主殿下,謝殿下關愛,落衡不懂事,在長安闖了禍,怪不得旁人”


    武落衡少見地打了個結巴,好在她天資伶俐,很快調整了迴來,應對還算順暢。


    在她的心眼兒裏,依著眼前的氛圍和套路,太平公主應當糾正她的稱唿,換個親近點兒的,比如說嬸母之類的。


    然而,她想多了。


    太平公主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平安就好,日後多跟著千金殿下,在外走動,見見世麵,也讓外人識得你,想來不會再有人不開眼,橫加為難”


    “香奴,帶著落衡娘子去閣樓瞧瞧,路途辛苦,歇上一兩日,再迴神都不遲”


    “是,殿下”香奴嫋娜上前,含笑伸了伸手,要為武落衡引路。


    “落衡告退”武落衡沒有立時就走,緩緩起身,多待了一會兒。


    太平公主扭開身子,與千金公主閑話家常,說的都是些房事、身孕和保養之類的話題,高安公主和李笳也不時插口說兩句,已經為人婦的壽昌縣主,豎著耳朵聽得很是專心。


    邊兒上海人良子、沒廬氏協爾和崔鶯,三個名花有主又雲英未嫁的女兒家,都聽得麵紅耳赤,又不願離開,終究都要走這一關,忍著羞臊,偷偷聽著。


    武落衡緩步走出,來到為她安排的閣樓,裏頭一應用度物事都是華貴的,比她常用的隻好不差,無可挑剔。


    她側身坐在錦榻上,茫然不知所措。


    太平公主待她,親近有餘,卻浮於表麵,點到而止,顯得有些不真實。


    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別有意味,她卻品咂不出來,眼前的一切都失了鮮活,像是包裹著一層膜,獨獨將她隔絕在外。


    到了夜間,太平公主早早安歇,海人良子作為長媳,出麵張羅著為千金公主和武落衡接風。


    席間除了王曉這個小蘿卜頭,都是女客,趕走仆役,隻留了侍女伺候,都放開了熱鬧,載歌載舞,吟詩作對,你方唱罷我登場,就連高安公主這個向來安穩的長輩,都下場舞了一曲。


    千金公主見武落衡一直沒有活泛起來,抿了抿嘴,“壽昌啊,當日你與裹兒對舞西涼殿,驚豔一時,可惜有緣欣賞的人絕少,我也隻是在大郎那裏,曾聽得一鱗半爪,以他眼光之高,也是讚不絕口……”


    “今兒個難得咱們娘們兒快活,又有姿容不下裹兒的落衡在此,不妨重現往日精彩,也讓咱們開開眼”


    壽昌縣主飲了不少酒,麵色潮紅,出嫁之後,應酬不少,不似以往羞怯矜持,聽得千金公主的提議,欣然同意,站起身來,腳步微微搖晃,拉著武落衡的手,將她拽了起來。


    “落衡娘子,我們跳的曲子,是大兄所做的三生石上,你且隨我來”


    武落衡沒有飲酒,歌舞之事,她也是自幼便涉獵的,跟上壽昌縣主的步法,並不為難,舞姿翩躚,稱著她纖麗妖嬈的身段,加上如花似玉的臉頰,頗為動人。


    “落衡娘子,接著,咯咯咯”李笳笑嘻嘻地將身上的披帛扯下,扔到廳堂中間,這是效法勾欄中的做法,歌女舞姬獻藝出彩,總有恩客打賞,用的都是一朵一朵的彩綢。


    她帶了頭,其他人也都跟著將身上的絲綢拋飛出來,還學著市井俚語,打趣獻舞的兩人。


    人數不多,玩鬧得沸反盈天。


    “唔,別有一番風情,落衡好生練練,改日到神都,少不得再有家宴應酬,到時候,定能一鳴驚人”千金公主似是在玩笑,又似是認真。


    武落衡淺淺一笑,退了迴去,反正說不清弄不明,想來也不是她能扭轉的,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等著揭盅罷了。


    在青要山停留了三日,千金公主和武落衡返迴神都。


    有一行暗中的陰影,也在同時,進入了洛陽城。


    他們選擇在東城魚龍混雜之地落腳,行蹤頗為謹慎,先是有人對宅院進行了地毯式搜索,又經了好幾波試探進出,才迎了個身材纖細的黑衣人進來。


    想來應當是他們的頭目。


    東城的這處宅院喧嘩了一瞬,燈光熄滅,很快又陷入了寧靜當中。


    一股淡淡的青煙在夜色中飄了進來,守夜的人聞到一陣甜香,再也克製不住睡意,歪歪頭,睡了過去,鼾聲如雷。


    一道身影飛簷走壁,輕巧下墜,沒有落地,半空中折了個彎,撞進了屋子裏。


    “誰?”裏頭住著的,是個女子。


    “嚓……”來人膽子卻是不小,主動點燃了火折子,他也沒有蒙麵,是武崇敏身邊的咒日。


    “嗬嗬,信陽王可是有吩咐?”那女子信步走動,點燃了桌上的油燈,側頭詢問,帶著些得意之情,正是梅花內衛統領徐慧。


    “不敢”咒日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靦腆模樣,“信陽王隻是派我來打個招唿,他不管你要做什麽,要刺探什麽,隻是請你不要幹擾神都諸事運轉……”


    “尤其是,與千金公主和落衡娘子有關的”


    “隻是如此?”徐慧很失望。


    “若我不應呢?”


    咒日撓了撓頭,露出個怯生生的笑容,“那,你會死很多人,結果,是一樣的”


    徐慧臉上登時陰霾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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