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華清宮。


    節氣已入霜降,氣溫由熱轉寒。


    武後厭棄炎熱,不畏嚴寒,將寢殿,移迴地勢稍高的九龍殿。


    她登高望遠,憑欄而立,長安飛揚如瀑,身上厚實的披帛,迎風翻舞,獵獵作響。


    “陛下,安國相王再上……奏疏,保舉左散騎常侍……鄭堅入政事堂為宰相”


    上官婉兒論身段豐腴,與武後相差仿佛,但身子嬌弱,迎著風稟奏政務,時常有風灌入口中,短短一句話,哽咽斷續數次,聲音高低起伏不定。


    “哼哼,也是啊,拿來做法的三個女人死的死,走的走,這出戲,還怎麽唱得下去啊”武後呢喃一般輕聲歎息,拍著欄杆,徐徐而行。


    “朕倒是看走了眼,李重俊手腕不錯,嗅覺也靈敏,區區一件口角小事,涉及的人合適,便能活生生扯成一團亂麻,反倒是李旦,手忙腳亂的,笨拙得很……”


    武後口中說著,眼皮微抬,掃了上官婉兒一眼,帶著幾分探究。


    上官婉兒步態神情一如往常,笑意盈盈,沒有絲毫異色,一貫的逢迎口吻。


    “陛下苛求了,安國相王靜水流深,胸襟博大,太孫殿下厚積薄發,敢作敢為,子孫各成大器,都是陛下栽培之功”


    武後的玉手在欄杆上頓了頓,又繼續拍下去,沒有接這個話茬。


    要是有可能,她真的不想承認這兩人是她的子孫,這一迴算是表現得有些水準,可是算到底,李旦和李重俊費盡心思,都隻是為了爭奪對趙祥的影響力,還不知鹿死誰手。


    而權策,隻是讓李昌鶴出麵耍了一遭威風,為武崇成、武落衡這對落難兄妹做主,收了不少武氏族人的心。


    李旦先行出手,保舉鄭堅為相,向權策賠罪示好。


    李重俊的強硬也不知能撐多久,說他能撐到底,武後是不相信的,區別隻在技術層麵,明著低頭,還是暗裏服輸,或者有旁的契機讓他下台階。


    總歸,還是權策的通吃之局。


    “說起來,旦這一迴過於沉寂,也不知打得什麽算盤,你可聽說了什麽?”武後若有所指。


    上官婉兒鵝蛋臉兒上,梨渦深深,笑意更深,脫口便道,“臣妾聽聞,安國相王借著行刑處斬武尚寶,又去了北部軍軍營一趟,其中細節臣妾不得而知,想來安國相王是胸有成竹的”


    武後又頓了頓,輕輕點頭,眉眼陷入迷惘,煩惱浮在麵上,格外不耐,腳步無意識地快了起來。


    上官婉兒落後兩步,雙手攏在袖中,款款而行,姿態雖然恭謹,卻有一股子說不出的自信氣派。


    她自然察覺出武後的試探,可能是疑心她與徐慧有勾連,通過梅花內衛知曉一些秘事,也可能懷疑她另有耳目勢力。


    武後的提問,是個反向的驗證,要是她裝扮成小白兔模樣,一口否認,裝作對神都和李旦的事情一無所知,反倒坐實了有意遮掩,藏有私心,隻有這樣大大方方地,像是了無機心,有啥說啥,才能讓她的疑心,無處落腳。


    應付武後的多疑,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官婉兒卻應對得越來越從容,不隻是因為她的城府和曆練,也不隻是因為武後心有旁騖,厭倦陰謀爭鬥,還因為她背後有人,還是個足夠雄偉的人。


    她自信,即便真的東窗事發,權策也能保她無災無難,平安脫身。


    沒了後顧之憂,她思慮更加周全,更不可能讓武後抓住把柄。


    一路漫行,兩人來到殿前廣場,羲和仍舊舉著霸王鞭,為太陽神駕車。


    隻不過,武後此時看這尊雕塑,怎麽看都別有味道,羲和是以奴仆之身,在為太陽神駕車,還是牽引著漫無目的的太陽神,走向他決定的方向?


    武後的眼神淩厲了一瞬,又很快柔和了起來,要是羲和的模樣,換成權策挺拔如玉的身影,哪怕有她的疑心陰霾,竟然仍舊可愛。


    “嗬嗬……”武後搖頭低笑,有幾分小女兒模樣,她已經不迴避自己的這份心思。


    “婉兒啊,女人,終究隻是女人”


    上官婉兒隻是笑著,燦若春花,這個道理,她明白得要早得多了。


    “李旦的保舉暫且擱置……”武後頓了頓,她想起李旦先後保舉王昱、鄭堅為相,她已經連續擱置了兩迴,要是再有第三次,對李旦和權策,都不是好事。


    武後歎了口氣,走近了雕像,來到羲和雕像腳底下,仰頭一望,那雕像兩腿之間,卻是光禿禿的,空無一物,不由有些憤怒。


    “……行文擬詔,準李旦所奏,以左散騎常侍鄭堅為鳳閣侍郎,參知政事……這份詔書,不必著急,字斟句酌,慢慢勘定”


    “是,陛下”上官婉兒心領神會。


    “婉兒,令將作監查探清楚,這座雕像,是誰監工造作,查清之後,以大不敬,徑直落罪處斬”


    上官婉兒這一迴沒有弄懂武後的心思,遲疑著訥訥應命。


    迴到內侍省,有親信送來一封密函。


    沒有抬頭落款,上官婉兒卻能讀出,是她家郎君的味道。


    信中仍是預演一場權勢爭鬥,不算精妙,但卻合乎時宜。


    隻不過,與往常斬釘截鐵相比,這次,她的郎君少見的有些猶疑,信件以問號結尾,詢問她的意見。


    “郎君呐,可心軟不得呢”


    上官婉兒對著虛空嬌嗔一聲,下筆迴信,字體遒勁,霸氣十足。


    長安城內,義陽公主府。


    千金公主和貼身侍女玉奴過府拜望,與義陽公主見了麵,又逗弄了權衡和權徽兄妹倆一陣,便來到權策的書房。


    千金公主第一個動作,很不矜持,鳧臀一翹,坐在了權策大腿上,偎依到他懷中,扭來扭去。


    玉奴抿嘴一笑,轉身掩好門窗。


    “奴奴才鬆快了多久,主人又派了差事下來,那小娘子生得可是標致,是要讓奴奴給你養著,還是哄了給你伺候枕席?”


    千金公主的腿來迴晃蕩,豐腴的大腿圓滾滾的,頗為肉感。


    權策自是不會讓這美景虛設,大手遊了上去。


    “千金啊,明日,你去青要山看看太平,順便迴神都走動走動”


    他說得很慢,但很堅定。


    有些優柔,隻顯露給特定的人看,他不用等,就知道上官婉兒會如何迴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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