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竺的行動並沒有就此停止。


    探視了王之賁後,次日又造訪了北部軍統領趙祥。


    這一迴,沒有帶什麽名醫,隻是帶了少量的滋補藥品。


    趙祥傷勢本無大礙,隻是傷在腿根羞人處,府中又出了夫人通奸穢亂的醜聞,備受打擊,精神萎靡,一蹶不振,幾乎是一夜白頭。


    出迎之際,腳步蹣跚不穩,言語含混不清,行止緩慢,說話之時,腦袋會不由自主地擺動,更有口涎流出,不惑之年的歲數,正當年富力強,他卻像是個行將就木的邋遢老翁。


    權竺並未多做停留,溫言撫慰了一番,表達了對趙祥統領北部軍的認可,便起身告辭。


    趙祥當時沒有反應,待送行到門口,又出了幺蛾子。


    “公爺,下官無德無能,修身齊家,一無是處,身軀衰朽,不堪行步,如何敢當重任?要是公爺垂憐,還請代為美言,乞求陛下收迴成命,讓下官得以安養終老”


    趙祥說的氣喘籲籲,時斷時續,但意思表達的很清楚。


    北部軍統領,他不想幹了。


    權竺眉頭皺了起來,雙眼直視著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內心,是真的身心俱毀,有意辭任,還是做作表演,刻意潑汙水,讓人誤會自己是來施壓,逼迫他交出兵權的。


    此間不像是王之賁府上,並沒有太多朝臣走動,但屬官下僚仍是不少,人來人往,耳目紛雜,他們的對答之詞,定然會風傳朝野。


    趙祥並沒有異狀,見權竺麵露不虞,有些費解,喘息著道,“若是公爺有所不便,請恕下官失言了,下官稍後便上奏陛下,自行請辭”


    權竺胸口像是塞了團棉絮,憋悶得緊,麵上露出個陰沉的笑容,“趙統領,有句話說得好,既來之,則安之,有些時候,一動不如一靜,尤其是,我來過之後,您以為呢?”


    這話近乎赤裸露骨,權竺沒來,趙祥不請辭,權竺來了,趙祥就要吵著請辭。


    泥巴掉在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了。


    趙祥渾濁的眼睛抬了起來,似是確認了權竺的意思,“下官鼠目寸光,慮事不周,願依著公爺吩咐行事,勉力履職,若不堪驅馳,再請陛下另擇賢才”


    他的話,仍舊遲鈍緩慢,仿佛不久於人世。


    權竺側著身子,沒有看他,見他領會了自己的意思,寒暄施禮之後,便告辭離去。


    返程的路上,權竺喚了身邊親隨上前,“你瞧得清楚,那趙祥神情如何?”


    “迴二郎君,趙祥一直緊盯著您,見您無視於他,便微微放鬆了下來,聽了您的話,神情中有得意狡黠閃過,但掩飾得頗好”


    親隨是個伶俐小子,活泛得緊,察言觀色是把好手,跟隨權竺已久,方才得了權竺示意,一直在旁邊盯著趙祥的臉色。


    權竺輕輕點頭,心中有了數,趙祥是刻意以退為進,試探拿捏權策一黨的真實心意。


    雖說大兄對北部軍統領的官位,並無搶占之心,隻要北部軍迴到中樞,便是布局成功,但趙祥這般耍弄小聰明,流露出得意忘形的醜態,實在令人惡心。


    “哼哼,所謂的赤子純臣,到頭來,也不過是蠅營狗苟,功名利祿當前,盡顯小人得誌”


    權竺輕聲唾棄了兩句,沉吟片刻,覺得有必要讓大兄掌握趙祥的異狀,吩咐道,“稍後我寫封信,你拿去送到首陽山,交到大兄手上”


    “哎,小的遵命”親隨立時應下,口舌靈便,又念叨起了旁的,“眼看元宵節隻有兩三日的功夫了,大郎君去首陽山校閱,也不曉得能不能趕得迴來……”


    權竺瞟了他一眼,寬厚一笑,“大兄自有分寸,他向陛下求了恩典,舅父要到府中團圓,自然是要趕迴來的”


    權竺沒有說得太清楚,焰火軍是自家軍隊,又有薛崇簡在側,所謂的校閱,隻是走個過場,對大兄而言,最大的活計,不過是給陛下畫上一些卷軸。


    時間分寸拿捏,存乎大兄一心。


    華清宮,九龍殿。


    武後設宴,客人是吐蕃王後尼雅氏,作陪的是千金公主。


    權竺兩日來的動向,大鳴大放,沒有避人。


    因為豆盧欽望豁出去的彈劾,朝野對權策產生的疑慮,也因此大為減弱,


    武後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權策的這個姿態,表明了受害者身份,洗刷了嫌疑,還支持了她重用趙祥的決斷,展示了寬容胸襟,無意獨攬軍權,雖不至於能讓她歡喜,至少是不讓她難過了。


    因此,她今日的心情頗佳。


    名為入宮做客,實則是軟禁的尼雅氏,趁機諛詞潮湧,好聽的話如同長江水連綿不絕,偶爾夾帶幾句私貨,剖白吐蕃的忠心,懇求武後垂憐,放吐蕃一馬。


    武後隻是聽著,笑得舒心開懷,對她若隱若現的求情,則不置可否。


    說著說著,武後又提及了她的遺憾,大周兵鋒追亡逐北,她的足跡,卻並未遠出東西二京。


    這時候,千金公主插話了,“母皇,女兒也覺得憋得慌呢,母皇您是身負九鼎之重,不得不穩坐中樞,駕馭宇內,女兒卻是冤枉呢……”


    “嗬嗬嗬”武後聞言,大笑了起來。


    “母皇,女兒不依呢”千金公主湊上前去,搖了搖武後的胳膊,作小女兒狀嬌憨哀求,“女兒聽說,元宵節後,趙祥要去北塞抽調北部軍,若是母皇允準,女兒隨同前去如何?”


    殿中的輕鬆氣氛,登時冰封。


    武後的笑意緩緩收了起來,眯著眼看著千金公主,“趙祥去,是公差,你去,為何?”


    千金公主麵上仍舊一派爛漫,“趙祥為母皇辦差,前日又遭了橫禍,女兒得母皇愛寵,是有福之人,許是可以庇護著些,讓母皇大事順遂”


    言下之意,很是清楚,她此去,是作為趙祥的護身符,保證他往來順當。


    武後雙眸幽深,又道,“雖說北塞景致別樣,但到底荒涼,朔風如刀,一路鞍馬勞頓,可是磨人得緊,你可想好了?”


    千金公主笑容不減,討好地道,“女兒想好了,些許苦楚,不值一提,若是趙祥順利辦差迴來,母皇記得賞賜女兒就好了”


    “哼哼”武後輕哼了兩聲。


    千金公主不會無緣無故去塞北吃沙子,能隨意支使她的,隻有權策了。


    這是權策的姿態之一,以實際行動支持趙祥組建北部軍,徹底打消朝野對他壟斷軍權的疑慮。


    武後瞧著千金公主臉上的嫣紅光澤,一副刀山火海,甘之如飴的模樣,眼中星星點點的春意,幾乎要流淌了出來。


    武後突地覺得有些礙眼,原本尚好的心緒,瞬間一塌糊塗。


    “罷了,你想去便去,朕乏了,你們退下吧”


    武後拂袖而去。


    千金公主沉浸在自己的歡喜之中,笑容甜美,與尼雅氏作別。


    隻有尼雅氏,眼見難得的機會轉瞬即逝,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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