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下起了鵝毛大雪,一夜過去,地麵憑空抬高了一尺有餘。


    沙州大營的輜重營,堆放物資用度的地方,帳篷搭得很是簡易,無法承受冰雪的重量。


    哢嚓哢嚓,倒塌了十餘處。


    守夜當值的兵馬,巡夜的尚好,轅門崗哨和了望塔上頭,有五六人凍暈厥過去,不省人事。


    職方郎中劉芳敏和幕僚兩人,守著個火爐,對坐了整夜。


    可惜,他們等待的消息,一直都沒有傳來。


    “郎中,倘若事有不諧,屬下可再行安排,再出一招”幕僚麵皮有些掛不住,神情凝重,眼中閃著厲光。


    劉芳敏卻並沒有太過失望,淡然道,“事已至此,西塞迭出怪事,喪師失地,你以為,再出暗招,還能這般輕易得手麽?”


    幕僚張了張口,還要辯解。


    劉芳敏抬起手,製止了他,伸手挑了挑炭火,“不必多言,天行有缺,豈能事事盡如人意?強求執拗便是著相了,隻會忙中出錯……你謀算得力,這動靜,比我預想得要大得多,若是如你安排,消息傳入中樞,朝廷必會做出反應……”


    “也許,我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也說不定”


    “郎中放心”幕僚聽從了他的勸說,信誓旦旦,透露了更多的內情出來。


    “此事是豆盧相爺和袁尚書親自做的安排,公孫雅靖的軍報奏疏才到龍門驛,李重俊的密信便以夾片的形式,放入了奏疏中,奏疏進入通政司後,驪山上下、神都和長安兩京,無人不知,斷不會生出意外”


    劉芳敏深深看了他一眼,沉沉點頭,思緒翩飛,這一套陰毒險惡的謀算,極有可能出自豆盧相爺和袁尚書之手,至少,這兩位紫袍大員也是知情默許的,果然越是位高權重,越是沒有底線原則,越是不將家國大義放在心上。


    如權相爺那般,赤子心懷不改,左手在內殺伐爭鬥,右手在外攘除奸兇的人,畢竟少有。


    他這樣的人位極人臣,手挽重權,衝抵這些禍國的陰謀,卻是朝廷百姓的福分。


    劉芳敏的心,微妙的動了一動。


    他咽了口唾沫,借著飲茶,遮掩麵上的異色。


    片刻後,有人來傳話,驪山有旨意傳來,代理行軍大總管,武安縣公李笊令相關文武前往右領軍衛大帳接旨。


    旨意沒有一句好聽的,申飭、責難,加上戴罪立功,後果也是畫的明明白白,若是西塞戰事不利,帳中所有人的前途命運,便就此斷送了,禍延子孫後代,戴上了一頂黑帽子,不得舉薦科舉入仕。


    眾人的臉色都不好看,強打精神送走了傳旨的內侍,帳中一片死寂。


    “嗯哼,本大將軍蒙魏王殿下看重,代理大總管之職,而今戰局不利,陛下聖意含憤,詔書切峻,還望眾將官明了此間利害,切勿昏昏從事,知恥而後勇”李笊上前跨了一步,轉身麵對著眾人,吐氣開聲,肅容訓話。


    “魏王殿下臥病之前,曾有分派,令本大將軍率右領軍衛三萬人開拔,前往龜茲,與公孫大都護合力收複龜茲,平定西域,然而,事態有變,本大將軍既是履行大總管之職,便不宜輕動,出征西域的重任……”


    “便交由楊宮監統帶右監門衛代行,不知楊宮監以為如何?”


    “嘿嘿”楊思勖桀桀冷笑,臉色難看至極,雙手攏在袖子裏,側身站著。


    “承蒙李大將軍瞧得起,咱家受寵若驚,隻是昔日,咱家屢次請纓出戰,魏王殿下都不允許,想必咱家與右監門衛有不妥當之處,入不得魏王殿下法眼,此番若是貿然出戰,再出點兒岔子,拖了大軍後腿,可是擔待不起,還請李大將軍三思才好”


    他的聲音尖利刺耳,意思更是不和諧,聽得不少人眉頭大皺。


    李笊似是沒料到,頭一遭發號施令,便被頂了迴來。


    “楊宮監若是不欲出戰,不如由末將前往西域,躺著太久,正好鬆快鬆快筋骨”請戰的是右豹韜衛將軍王暉,他身子恢複得極好,麵色紅潤,嗓音洪亮,“隻是末將本部兵馬,都已在龜茲城失陷,還須李大將軍有所調配才好”


    李笊聞言,握拳擋在嘴巴前,輕咳了一聲,視線遊離了一番,“左領軍衛兵馬最眾,拆分兩萬兵馬出來,應當最是合宜”


    “嗬嗬,李大將軍,拆分兵馬之事,且放在一邊,末將等人最迫切的,是想要問您一句,魏王殿下何在?”左領軍衛的眾多將領,紛紛站起身,向著李笊發難。


    右領軍衛眾人也不示弱,紛紛上前,擋在李笊前方,與左領軍衛眾人對峙。


    氣氛一時間劍拔弩張。


    “魏王殿下,魏王殿下病重,軍醫手段有限,昨夜病發,吐血如注,形勢危急,本大將軍做主,將魏王殿下轉送關內醫治,由魏王殿下的親兵部曲護送”


    李笊說得坦坦蕩蕩,明明白白,“爾等還要曉得什麽?不妨一並問來”


    “敢問李大將軍,此事有誰見證?”


    “如此大事,為何隱瞞末將等人?”


    “殿下突然重病,必有內情,如此草率轉移,豈不是讓別有用心之人逍遙法外?”


    ……


    左領軍衛的將官們,並不罷休,七嘴八舌,咄咄逼問,群情激奮,口沫橫飛。


    “放肆”


    李笊嘴皮子發白,大喝了一聲,拎出大總管印鑒,“本大將軍代行大總管之職,前線軍事,本大將軍專斷,誰要再敢囉唕,仔細軍法”


    “哼哼,魏王殿下在,你這代行大總管尚有來處,魏王殿下眼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請恕末將等哀傷過甚,沒功夫在您駕前聽令”


    左領軍衛眾人卻是鐵了心對著幹,扔下個由頭,齊齊甩開披風,大步離去,身上的鐵甲鏗鏘作響。


    “這,這是反了天了,陛下才下詔令,這幫混賬便敢尥蹶子,真真沒了規矩”李笊又急又怒又羞,跳腳大罵。


    “錄事何在,與本大將軍記下他們這樁罪過,到時候,本大將軍與他們清算……軍需,糧官,日後左領軍衛支領物資,都須本大將軍署名簽押”


    李笊一通發作,正事卻還是要安排下去,左領軍衛鬧翻,楊思勖這閹人,是個滾刀肉,隻能忍痛割愛,從自己轄下的右領軍衛撥出半數,一萬五千人,由王暉統領,取道西北,前往安西都護府。


    散帳之後,眾將官窸窸窣窣,三三兩兩,彼此的眼神中,都是防備戒心。


    劉芳敏和幕僚緩步踱出。


    幕僚很是亢奮,“樹倒猢猻散,雖生猶死,雖生猶死,妙極,妙極”


    劉芳敏覺得有些別扭,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


    眾人的表現,都是自私自利,符合各自的性情,在情理之中,但又太合理了一些。


    “我再設法挑撥一二,隻要讓這大營離散開來,邏些城定不會放過良機”幕僚急著去做手腳,加深裂痕。


    劉芳敏張了張口,到底沒有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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