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榮和裴延休兩人自斟自飲,沉默著度過了在龜茲城的第一個夜晚。


    兩人之間擺著一張輿圖。


    上麵是龜茲城的布局。


    作為一個老牌軍鎮,安西大都護府的首善之地,龜茲城格局浩大,且軍營密集。


    安西大都護府坐落在城北,城南是安西軍重地,瞧著上頭的標記,坐落著大大小小十幾處營地,足有兵馬兩萬餘人,城西也有六處安西軍營地,卻大多空置,隻駐紮了武崇謙的兵馬,獨據一方。


    公孫雅靖將裴延休和李景榮兩人的兵馬安頓在城東,並不是隨意而為。


    他們兩人帶兵三萬餘,屯駐在城東的軍營,與城南的安西軍主力成掎角之勢,組合一個六萬大軍的重兵拐角,直衝著吐蕃可能來襲的方向,一有來襲,可隨時唿應,夾擊聯防。


    沉默了良久,裴延休突兀開聲。


    “武崇謙不過是個紈絝膏粱子弟,雖無用處,也無害處,何必痛下殺手?”


    李景榮抬起頭,陰測測掃了他一眼,“裴大將軍,富貴險中求,火中取栗,本就是小賠大賺,若無損傷,怎會有良機出現?再說了,損傷的,也不是你……”


    “我奉勸你一句,上船容易下船難,你我都是無根漂萍,眼下有相王的大旗扛著,出了事,左右有人兜底,無須瞻前顧後,依計行事便可”


    “若是你臨陣反悔,致使相王謀算落空,下一個遭遇殺手的,會不會是你?”


    裴延休看著滿麵陰鷙,語出威脅的李景榮,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心中有幾分荒唐,劉芳敏勸動他的時候,說的天塌了個子高的人,可是你鬱林王。


    罷了,你堂堂郡王,不知自重,汲汲於鑽營,熱衷內鬥,我又何必為你擔憂?


    心懷敞開,裴延休攤攤手,進入操作層麵,“明日,借著調換兵馬的時機,可將殺手派往城西武崇謙營地,但他身邊,還有領軍衛六百餘人的本部親兵,勢必會有一場廝殺,因而,這五千人我會挑選我右豹韜衛的忠心精銳,盡全力撲殺……”


    “但打蛇不死,要提防反噬,若是未能當場刺死武崇謙,讓他逃出營地,後患無窮”


    裴延休話到此處,戛然而止,意思很明顯,該李景榮出力了。


    “武崇謙定會逃往城北,尋求公孫雅靖庇佑……”李景榮在輿圖上比劃出一條線,眼中躍動的火苗比帳中的燭火還要明亮,“我帶領軍衛人馬,以巡城名義,在此地設伏,他不逃出來便罷,一旦逃出,定在此地將他截殺”


    裴延休遲疑了下,“如何斷定他會逃往城北,而不是重兵屯駐的城南?”


    “哼哼,武崇謙沒甚本事,在軍中也是新丁,威望不足,自行前往城南安西軍重地,並不一定指使得動安西軍的大老粗保護他,公孫雅靖是朝官,忌諱多了幾層,見他遇險,不敢視而不見”李景榮顯然思慮成熟,分析得頭頭是道。


    裴延休並不安心,猶豫了下,“鬱林王有把握?”


    “放心便是,你不必再去南邊設伏,靜候佳音便是”李景榮信誓旦旦,一口道破他的小心思,冷笑一聲,狀極不屑。


    裴延休被他頂得,本還想著提醒他注意旗下領軍衛兵馬的動向,畢竟他們是武崇謙整訓統帶出來的,現在卻沒了心情,拂袖起身,去右豹韜衛營地部屬人馬去了。


    兵馬輪換,換迴來的右豹韜衛的兵馬,在武崇謙旗下有些日子了,難免心思有異,安置在營地最深處,防範起來。


    翌日天明,裴延休急不可待地安排了右豹韜衛的兵馬輪換。


    他這般作態,讓武崇謙心生狐疑,盯得也緊,隻不過注意的點出了偏差,安排了手下的親兵,嚴格點檢數目,生怕裴延休吞了他的兵額。


    裴延休初時還有些緊張,見了他的作派,嗤之以鼻,掉頭便走。


    李景榮也去拜望了公孫雅靖,報備了引軍巡城的路線。


    兩人的異常勤勉,令人側目,軍中上下,不明所以,也跟著緊張起來,各自四處打探消息。


    這時候,有一隻隻黑手,伸了出來。


    城東營地,自武崇謙那裏撤迴的兵馬,進駐了自己的營地。


    領隊的中郎將臉色難看,兩個都尉對視一眼,不敢多言。


    這位置在軍營最內裏,往常是輜重營和火頭軍的地方,而且左前方、右前方各有一部駐紮,朝著他們的方向,竟然還設置了崗哨。


    “聽說,武將軍惡了大總管,裴大將軍和鬱林郡王,是來拿辦他的,咱們也要遭災,至少都是入獄行軍法的下場”


    “不能吧,咱們都是聽令行軍,犯得哪家王法?”


    “就是就是”


    ……


    “你們呀,還別不信,我有個同鄉,在領軍衛中,方才見了一麵,他們都是武將軍整訓出來的,都派出去巡城了,就是防著他們與武將軍聯絡上”


    “沒別的,認命吧”


    “這世道,真真沒了天理”


    ……


    “哎,眾位哥哥,咱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問句明白的,他們神仙打架,可不會要了咱的命去吧?”


    一片沉默。


    城南,安西軍主力營地,李景榮頂盔摜甲,騎在高頭大馬上,引著六千領軍衛兵馬在營地外疾馳而過,人喊馬嘶,像是一條漆黑的蜿蜒長龍。


    李景榮迴了迴身,看了看身後侵略如火、煞氣森森的軍容,露出個滿意的笑容。


    營地內,門前的崗哨和裏頭來往的士兵,都用複雜的神色盯著這支軍隊,他們當中也有流言傳播,說是從沙州神武道大營,是針對他們安西軍的,先是派了右豹韜衛一部,不是安西軍的對手,這迴派來了精銳,勢必要將安西軍敉平下去。


    信的人原本不多,李景榮這一番炫耀,卻是給安西軍種下了一根刺。


    李景榮並不曉得這些變故,意氣風發地指揮領軍衛兵馬繞著安西軍營地行進了兩圈兒。


    殊不知,這些藩屬國將士匯集而成的兵馬,內裏也不平靜。


    有人說,因吐蕃之亂,天朝對藩國生出戒心,有意設法將領軍衛兵馬坑陷了去。


    還有人有確切消息,右豹韜衛的裴大將軍,調換兵馬,暗藏了殺手,是要刺殺武崇謙,而武崇謙又是他們的整訓主將,也在防範處置之列。


    說什麽的都有,總之兇多吉少,沒有好下場。


    眼前,他們的統帥將領李景榮,又牽著他們繞著龜茲城不停地遛,意圖莫名,更是令他們惶惶不可終日。


    一日之內,謠言四起,龜茲城內外,各自相疑,軍心慌亂,像是一張繃緊了的弓,隻待輕輕一碰。


    “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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