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張易之久等不得的機會終於來到了。


    安樂公主李裹兒搬到太平公主府小住,帶走了親信得用的人手,最為礙手礙腳的影奴也跟著去了太平公主府,隻留下個管事小太監楊三順主持府中事宜。


    楊三順年歲小,是個閹人,又才入安樂公主府不到半年,不足以服眾,安樂公主府中不免亂象叢生。


    “天助我也,哈哈哈”神都苑一處隱蔽的地堡之中,張易之仰天大笑,笑聲在四麵牆壁的迴蕩下,極為響亮刺耳。


    這處地堡的所在,就是原本的控鶴府工地,施工期間,先後兩次遭到烈火焚燒,到後來,連張易之的族兄張同休的小命都搭了上去,不敢再修建下去,武後將合璧宮中的奉宸府,劃給二張兄弟,當做落腳之地。


    控鶴府工地撂荒,一大塊地,燒得黑黢黢的,蕪雜紛亂一片,像是神都苑的疤痕一般,太過難看,神都苑宮監楊思勖,便在原本的工地上,開辟出了一個小型的牡丹花園,與城南的牡丹苑格局雷同,隻是體量縮小,四周遍種常青藤。


    楊思勖都不曉得,控鶴府原本的工地底下,竟還有一處精美的地堡,更誇張的是,這處地堡四通八達,相王府、奉宸府,還有天水公主府,都有地道相通。


    隻不過天水公主府常年空置,二張兄弟窺探隱秘的盤算,沒能得逞。


    至於相王李旦,當初曉得此事的時候,臉色也是黑成了鍋底,要不是受製於張易之,怕是早就翻臉了。


    “恆國公卻不必高興太早,此間疑點頗多,還須細細厘清,若是妄動起來,中了引蛇出洞之計,怕是後悔莫及”


    李旦在旁冷聲潑涼水,他穿著一身素服,他的兒子李隆範未及冠而死,是為長殤,作為長輩,按例無服,他這身衣服應當是為兄長李顯穿的,但在李旦心中,孰輕孰重,孰近孰遠,自有他的掂量。


    張易之的笑聲戛然而止,板著臉凝神思索片刻,俊美陰柔的臉上,又綻開蓮花一樣的笑容,“相王殿下多慮了,沒有什麽疑點,李裹兒新近歸附了權策,太平公主又是姨母,又是姘頭,自要出麵拉攏親近一番,促動兩方盡速融合”


    “以裹兒那丫頭的心思縝密,偌大一個公主府,為何會隻留下楊三順一個嘴上沒毛的閹人打理?此事豈非反常?”


    李旦卻沒有那麽樂觀,雖然他比張易之更急,隻要張易之發動,將北郊兵變的主謀罪責扣在李裹兒身上,那麽,他的心頭大石就落了地,張易之再想反口咬他,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了。


    想到此處,李旦心頭又緊了一緊,也不對,張易之是不能再咬他,但還有個人可以,行跡縹緲,捉摸不定的謝瑤環。


    “我自會查探清楚再出手,安樂公主雖非等閑,到底少了閱曆,不必杯弓蛇影,畏首畏尾”接二連三被李旦頂住,在神都作威作福當大爺的張易之,頗感不習慣,冷聲迴了一句,邁步要離開這個接頭據點。


    “恆國公且慢”李旦揚聲攔住他,“謝娘子的心意,不知恆國公接洽得如何?”


    張易之背著手,腳步向前不停,頭也不迴地道,“不必憂心,婦道人家,目光短淺,不喜變故,隻要不節外生枝,她不會,也沒膽子跟我作對”


    腳步漸遠,聲音也漸漸消散。


    對於張易之的盲目自信,李旦是嗤之以鼻的,謝瑤環還沒膽子跟你作對?忘記當日政事堂中,當眾被謝瑤環拿捏得欲仙欲死了?


    李旦轉過身,望著這處精巧的地堡,牆壁上鑲嵌了數不盡的夜明珠,將地堡內照射得如同白晝,每隔一段,就有一副字畫,鐵畫銀鉤,俊逸不凡,都是傳世名品。


    地堡呈廣闊的圓形,共有十根石柱支撐,四周九根分別雕鏤著龍之九子,最中央的一根巨柱,卻雕鏤了一隻窮兇極惡的彪。


    龍之子拱衛著虎之子,怎麽看怎麽違和,尤其是在真正的龍之子李旦眼中,恰似一場嘲諷。


    李旦默然站立了片刻,一處石門打開,李成器緩步進來,麵色難看。


    “父親,此獠愈發張狂,日後,還應設法反製,若不然,不堪設想”


    李旦灑然一笑,看著張易之離去的方向,瞳孔中幽幽深邃。


    李成器還待說什麽,被他抬手製止了,“豆盧從昶死在嶺南,豆盧欽望情緒可還穩定?”


    “據袁恕己密信,豆盧老相爺有些消沉,他不得已,撒了個謊,將豆盧從昶之死歸咎在李重俊身上,說成是他對驪山流言的反擊,豆盧老相爺才又振作起來……”


    “豆盧老相爺打算謀劃一個低級官員私下串聯的案子,繼續打擊李重俊的聲望”


    李旦輕輕點頭,轉過身,望向西北方向,這些都隻是零敲碎打,重點,在那裏。


    長安,西郊,太仆寺一處大廄場。


    轉運前線的頭一批軍械戰馬和物資糧草將要起行,物資糧草一頭,王同皎和姚崇兩人同心同力,料理得輕鬆自如。


    而戰馬軍械一邊,夏官尚書袁恕己,卻不得不格外小心,事必躬親,疲於奔命。


    隻是因為侍郎王之鹹,太仆寺主事的少卿韋爽,冬官衙門主管軍器監的侍郎鄭愔,都不是自己人,他信不過。


    畢竟是立下了軍令狀的差事,馬虎不得。


    鄭愔那邊的軍械兵仗,他已經親自率隊點檢過了,並無差池錯漏。


    鄭愔弄了個嚴密的流程,鑄造到裝箱,到起運,層層簽押,他這個到場點檢的紫袍大員,也不得不揮毫留下印跡。


    辦差如此精心,袁恕己是打算讚揚幾句的,但鄭愔並沒有給他機會,他在軍器監期間,鄭愔全程沒有露麵,隻是讓軍器監令出麵。


    袁恕己帶著滿腹嘀咕,來到廄場,打起了精神,韋爽這廝,油滑可惡,一點責任不擔,保不齊有心作耗,最是要小心提防。


    “本批次馬匹調度,涉及乘馬三千,馱馬八千,戰馬兩千,共計一萬三千匹,分別圈在六處牧場,規模浩大,頗為耗時,若是袁尚書不放心,便請隨下官核驗”韋爽倒是親自出麵了,數目賬冊,一一分明。


    袁恕己自然是不放心的,嗬嗬一笑,也不明言,邁開腳步便向最近的一處牧場行去。


    韋爽笑容不減,從容跟上。


    袁恕己帶來了三十多名司務官差,挨個對照賬冊點檢,查看馬匹情狀,曠費時辰。


    從正午一直到黃昏時分,袁恕己堅持親自站在邊上督查,官差不敢怠慢,認真檢驗,大冷的天,忙活出了一身冷汗,腰都直不起來。


    韋爽在邊上站著,笑容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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