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春坊已經籠罩在暗綠色的鬼火之中。


    路邊門前,有幾叢火苗閃動,其他地方,都是黢黑一片。


    有黑色的野貓在黑暗中亂竄,綠色的眼睛閃著恐怖的光澤,身影不時被火光投射到牆壁上,門窗上,更顯得陰森。


    “桀桀……”


    半空中有夜梟盤旋,冷不丁發出淒厲的啼叫聲,嚇得才到春坊門前的李重俊一行人,齊齊打了個哆嗦。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即便猜到這是有賊人作祟,刻意造作的場景,李重俊仍是停下腳步,遠遠問道,“裏頭可還有人聲動靜?”


    有個衛率郎將打扮的軍官上前迴話,“迴稟殿下,鬼火冒起之後,便有至少三個白衣女鬼飛來飛去,每當末將等人奮不顧身,攻入春坊,女鬼便會出現滋擾……末將以為,為安全計,殿下和諸位貴人不宜靠近此處,末將等會加派人手戒備,力保邪祟不外流蔓延,待明日天明,再入內清查,掃除汙穢”


    李重俊沉著臉,隱晦地瞪了這郎將一眼,憋著氣不發作。


    話說得好聽,像是忠心耿耿,勇武強悍,其實卻暴露他們膽怯心虛,被女鬼嚇破了膽子,不敢在夜間進入春坊。


    “也好,爾等可曾傳訊給左衛率?”到底是東宮唯一的武裝力量,日後還要多多倚仗的,李重俊捏著鼻子,隻能忍下,轉開話頭,提起了武崇敏。


    作為東宮的最高軍事長官,這位信陽王已經許久沒有在東宮露麵了,不隻是他,前衛率武延暉、右衛率長史杜閑等武崇敏心腹,都隻是例行點卯,少有停留。


    李重俊心中極度不安,趁著春坊鬧鬼的機會,借機將武崇敏召進宮來密商。


    有些事,必須再度確認一番,這鬧鬼,定是針對他的無疑,指不定藏了什麽陰謀,這等事有一便有二,若無法得到武崇敏和幕後的權策支持,他也該早作打算,另尋助力。


    想到此處,李重俊的視線看向了身旁的安樂公主李裹兒,咬了咬牙關。


    形格勢禁至此,他隻有拚死相搏一條路走,進一步,命可保住,儲位也能占住,退一步,儲位難保,小命也將隨之而去,為此付出多少代價,都是值得的。


    李裹兒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翹著腳向春坊內望去,頗感興趣,瞧了好半晌,沒有見到女鬼的蹤跡,頗感無趣。


    聽得衛率郎將的虛偽言辭,毫不留情地開口駁斥,“這是在人間,更是在帝居宮禁,本宮為皇族嫡裔,血脈至高,豈會怕了區區鬼蜮伎倆?爾等虛言卸責,膽小怯懦,可還配得上這身戎裝?可對得起你們的職責俸祿?”


    “殿下恕罪,隻是殿下千金之體,不宜輕身犯險……”郎將麵紅耳赤,努力辯解。


    “本宮是千金之體,不能入內,那你們呢?你們一群明火執仗的血性男兒不入內,是萬金之體?”李裹兒言辭淩厲,字字誅心。


    郎將等人慌忙單膝跪地,硬著頭皮道,“末將不敢,末將這就率禁衛入內,將內裏情形,向殿下稟報”


    “哼哼,很是不必,你們怕,本宮卻不怕”李裹兒冷哼連連,一拂袍袖,繞過衛率將士,闊步進入春坊,身後,影奴引著公主府的護衛們,唿啦啦跟上。


    衛率郎將在後頭瞠目結舌,麵皮燒成一團,“太孫殿下,這……”


    “還這什麽這?來人,將春坊當值的一眾人等,全數拿下,以臨陣脫逃為罪,軍法處置”一聲厲喝響起,大批兵馬蜂擁而上,將那郎將及手下百十號人全都踢翻在地,反剪雙手捆綁起來。


    “左衛率,屬下有下情稟報……”郎將的臉頰被按在地麵上,狼狽不堪,麵如土色,大喊著求饒。


    “下情,還有什麽下情?”武崇敏頂盔摜甲,邁步上前,“爾等為東宮禁衛,卻坐視賊人在春坊作亂,旁觀安樂殿下孤身犯險,本將親眼所見,說你臨陣脫逃,還冤枉了你不成?”


    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他在東宮施恩籠絡的事情做得夠多了,正需要立威,這郎將便自己撞上門來,他卻之不恭,笑納了。


    武崇敏慢條斯理拔出了腰間橫刀,雪亮的寒光一閃,嚇得那郎將打了個哆嗦,褲子一熱,尿騷味彌漫開來。


    “左衛率,信陽王,我是夏官袁尚書的遠房姻親,你不能殺我……”郎將扯著嗓子報上了家門,試圖拉扯個護身符。


    在東宮當禁衛,體麵清閑,又沒有危險,這裏頭的人,七拐八繞,都與朝中高官有幾分幹係。


    “哦?失敬失敬,聽聞此間鬧鬼,你們便害怕得緊,本將卻是好奇,鬼魂都是人死化成,活著不怕,死了有何可懼?你們且去,變成鬼,再來尋我,看你們能嚇得倒我否?”武崇敏含著笑,口中卻說著陰森怕人的話。


    手中橫刀直落下來,唰地破風聲響起,斬下了郎將的頭顱,鮮血噴湧四濺,連李重俊的衣袍上都濺了一些,在素白的孝服上頭,格外刺眼。


    隨著武崇敏的動作,眾將士紛紛揮刀,噗呲噗呲的聲音不絕於耳。


    一時間,春坊門外,鮮血橫流,頭顱亂滾。


    “嗬嗬,怕鬼?鬼能殺你們麽?”武崇敏將橫刀豎在麵前,寒光一束,將他的臉照得晦暗難明,一句話,似是在說他的麾下將士,但旁邊的李重俊和李重福等人聽在耳中,卻都是心下一凜,思緒複雜。


    “太孫殿下,平恩王,二位可要入春坊?”武崇敏收刀入鞘,伸手相邀。


    李重俊和李重福臉皮抽了抽,對這個生在武家,長在李家,卻依附權策的複雜人物,更增幾分忌憚,打著哈哈,自是不好露怯,隨武崇敏入內。


    進去未久,就看到李裹兒噘著嘴兒踢踢踏踏地出來,憤憤地,似是很不滿意,見他們三人聯袂而來,青蔥玉指指著武崇敏的鼻尖,“哪有什麽鬼?倒是你手下的大頭兵,都是些膽小鬼,這裏頭就幾團火,放了些野貓,嚇成那個德行,本宮都為他們臊得慌”


    武崇敏偏了偏頭,含笑道,“殿下教訓的是,他們現在,已經到了地下,去做真正的膽小鬼去了”


    李裹兒挑了挑眉,露出個孺子可教的表情,伸手拍拍他的肩頭,老氣橫秋地道,“這還差不多,做得對,男子漢,就該殺伐果斷,瞻前顧後的,做不得大事”


    武崇敏哭笑不得,拱手道,“多謝殿下教誨”


    李重俊和李重福等人,看著兩人的互動,內心不免又是一陣沸沸揚揚。


    韋巨源突然退避三舍,不與歐陽通爭鋒,長安朝會上,王同皎態度突變,強力支持權策,不得不惹人遐思。


    李重俊和李重福的臉色都難看了幾分。


    李重俊是因為自己掙紮選擇的餘地更小了,李重福是因為張易之麵對的敵人,更強大了。


    李裹兒本就沒有隱藏行跡的打算,不在意旁人猜忌。


    自袖中拿出一封信,扔給李重俊,“這鬧鬼,也不是真的沒鬼,有封信,是給你的,但落款卻是在前日,那時候,你並沒有在春坊起居……”


    “想必,有人的算計,要付諸東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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