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佳節,外藩入京,神都內外張燈結彩,人流浩瀚,如同川海。


    歌舞升平,歡聲笑語中,暗潮湧動,越是身居高位,耳目聰敏,越是惴惴難安。


    梁王武三思府上外管事張弓,和一幹數十人的隨行仆役,在洛陽府郊外公幹返迴,夜間遭到不明身份的匪徒突襲,全數死於非命。


    未久,血腥蔓延到神都洛陽城內,洛水南北,長街小巷,有形形色色、身份不同的百姓當街遇害,兩日之內,已有近百人喪命。


    這並不是終點,神都北郊的山林之中,也發生縱火殺人案,一處連片宅邸起火,官差抵達之時,火勢已經漸漸熄滅,幾乎繞山的宅邸,一夜之間化為烏有,查訪之下,殘垣斷壁中,能分辨形狀的屍首便有二百餘具,還不算已經燒成灰燼的死屍,更蹊蹺的是,所有死者,都是精壯男子。


    洛陽府擔待不起,韋汛和崔澄兩人連夜奔馬,求見受命主持政務的梁王武三思和新安縣公權策,武三思倒是見到了,聽了稟報,狀態立時不對,言語之間壓抑著熊熊憤怒,隻說了幾句場麵話,讓嚴加查探,若有支應不及,可向秋官衙門求援。


    到了新安縣公府,卻是吃了個閉門羹,權策以偶感風寒,力乏不興為由,拒不見人。


    太初宮,長生殿。


    “陛下,北郊起火,裏頭計有四百餘人,全數葬身火海,無人逃出,據內衛查探,起火之前,這批人都已經中毒而死,縱火隻是毀屍滅跡之舉”謝瑤環聲調如常,隱晦地向武後稟報。


    誰也不知道,她的心中,有怎樣的驚濤駭浪。


    張易之在北郊山林密訓控鶴府暗人,她第一時間便察知情形,本有意將這股人馬消滅在萌芽狀態,詢問權策的意見,他卻不同意,隻讓她等等瞧瞧,後來武後直接掀開牌麵,明說控鶴府也是她的眼線,她便更沒有機會下手。


    豈料,事不過旬日,便峰迴路轉,張易之苦心經營的那處基地,已經毀於一旦。


    隻不知,是張易之自斷臂膀,還是遭了哪家暗算?張易之自斷臂膀所為何來,暗算他的,又與郎君有無幹係?可需要消弭證據?


    謝瑤環滿腦子都是疑問,隻恨時機不對,年節時候,宮中忙碌,不能輕易外出,想要偎在郎君懷中,聽他解惑,都沒有可能。


    “北郊山林中四百餘人,神都大街上還有近百人”武後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緩緩而行,走得是一條直線,風姿優雅,卻又漫無目的,啞聲道,“是誰,又長了本事?”


    謝瑤環閉口不答,她在武後身邊十餘年,從一個總角小姑娘,長成現在的風情小婦人,對武後的了解,不在上官婉兒之下,隻是從沒有像上官婉兒那樣顯露出來罷了。


    武後現在看似在發問,其實並不需要答案,她才在壽昌縣主訂婚宴上敲打了一番,警示他們不得內鬥,後腳就發生這等惡性屠殺案,又是在萬邦來朝的春節,明麵上不見喜怒,暗地裏早已怒火填胸。


    “三思府上,死了一批管事仆役?”武後隨口問道。


    “正是,梁王府上,外管事張弓為首,一行三十餘人,在洛陽郊外辦差,返程途中遇害”謝瑤環一語帶過。


    武後嘴角微微牽動,捋著衣袂上鳳凰刺繡,反常的溫柔了下來,“都會挑時候,都是硬茬子,卻當朕是泥捏的不成?”


    謝瑤環向後退了半步,垂首闔目,隻作未見未聞,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武後,已經沒了大袖一揮,屠刀高舉,清空朝堂,六親不認的魄力和煞氣,一方是漸漸離不得的內寵,一方是至親子侄,她的憤怒終究隻會是憤怒,會有人受苦受罪,但不至於傷筋動骨。


    武後陰著臉思慮良久,昂起頭,“傳旨……”


    “陛下,恆國公、鄴國公來了……”通傳的內侍欲言又止。


    武後挑了挑眉頭,嗬斥道,“有話直言,吞吞吐吐,成何體統”


    “是,陛下”內侍利落地跪倒在地上,“恆國公和鄴國公,赤著上身,在殿前負荊請罪”


    “嗤”武後嗤笑一聲,頓了頓,揮手一指,“你,去代朕問話,既是請罪,便自行將罪狀說清,朕自會酌情寬宥”


    角落裏站著的謝瑤環,眼睛閃了閃,麵色古井無波。


    那小內侍沒多久便去而複返,“陛下,恆國公說,他罪過有二,一是失了平常心,犯了善妒之罪,因奉宸府內部不靖,遷怒於梁王,捕殺了梁王府上的管事,二是辦差不利,孱弱無能,不能為陛下效力分憂”


    武後長長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出,雙手按在額頭兩側,隻覺腦子裏陣陣絞痛。


    張易之大張旗鼓,弄出負荊請罪的戲碼,與其說是在認罪,不如說是在鳴冤告狀,他認了殺害梁王府管事的罪過,卻又暗示,街麵上、山林中,控鶴府的人馬死傷,都是梁王反擊所為。


    “瑤環,傳旨給……”武後話說了一半,又停了下來,隨手拿過案邊一摞奏疏,卻見朱批閱辦,副署的都是武三思,沒有權策的蹤影。


    “權策在作甚?”


    謝瑤環恭聲迴應道,“迴陛下,陛下封筆之後,權右相便去了長安校閱領軍衛,梁王殿下主理政務,權右相迴返之後,因已約定俗成,便也未曾插手,近日多在府中,或帶了權將軍和崔家娘子,到定王殿下府中議事,據聞是在原控鶴府工地縱火現場,發現了一種名為石漆的物事”


    “正事不上心,卻總對些許奇技淫巧念念不忘”武後悶哼一聲,“傳旨給他,令他代朕前往梁王府,懲戒梁王”


    “恆國公和鄴國公,雖坦誠出首,自認其罪,不可不懲處,著張易之杖責三十,張昌宗禁足奉宸府”


    “啪啪啪……”


    謝瑤環心事重重出外,為權策憂心,懲戒梁王,這處置也太寬泛了,看似賦權給了權策,實則頗為考驗功力。


    杖責聲已經響起,張易之卻是硬氣,不吭一聲。


    謝瑤環瞟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張易之的臉上滿是瘋狂笑意,像是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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