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苑,控鶴府工地。


    張易之風風火火殺到,一路疾行,方才與權策的晤麵一幕幕在腦中閃過。


    權策反對,暫緩構陷李重俊的動作,已是不可逆轉,同時與東宮和權策為敵,不是他眼下能夠承受的。


    他需要判斷清楚的是,權策對他報複李重俊的真實態度。


    迫使他過了風頭再動手,是緩兵之計,還是真的為了查案大局?


    將權策的言行揉開掰碎,仍舊不得要領,隻看出權策態度曖昧,無可無不可,隻是攔著他,不準他立即生事,成與不成,並未走心在意。


    難道這段時日,他有甚動作要做,不欲受到幹擾?


    “哼,當了個宰相,便不在五行中了不成,裝神弄鬼”張易之頭昏腦漲,腹誹兩句,狠狠勒住韁繩,胯下駿馬前蹄立起,唏律律嘶鳴。


    他的猜測,卻是八九不離十。


    這段時間,權策是有動作,隻不過動作就是針對他們兄弟二人的,勢必要讓他們兩人大出血一次,以報李重福婚宴上的一箭之仇,如果他拚著一身傷痕累累,仍要構陷李重俊,他也樂見其成。


    畢竟,他還欠著韋氏三個承諾。


    韋氏再不滿意李重俊,也不能見李重俊倒下,他倒下了,東宮血脈除了心懷怨毒的李重福,隻剩下一個一歲大的嬰孩李重茂,太也危險。


    用上一個承諾,求到他身上,他既能還了一份債務,又能換得李重俊的感激,可謂惠而不費。


    “五弟,你來了,為兄可是委屈得緊,光天化日之下,給人扒了褲子杖責,真真無顏見人,你可要為我做主”張同休聽聞張易之來到工地,撩著袍裾,深一腳淺一腳地跑了出來,拉著馬韁,叫起了撞天屈,聲如杜鵑啼血,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哼哼,你的主,我可做不起”張易之緊緊握著馬鞭,好懸沒有給他抽過去。


    張同休挨打的隻是臀部,他張易之丟的,才是體麵,張家好不容易建起來的名望,給他抹上了一層汙穢。


    張同休臉色登時綠了,仰著臉,大惑不解,“五弟這話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張易之怒氣直衝天靈蓋,翻身下馬,“你且好生思量,可曾得罪了誰家?”


    張同休腦子中嗡的一聲,仿佛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讓這三九天冷的出奇,張了張嘴,半晌無言,垂下頭,猶如行屍走肉。


    “哼,就你這副模樣,得罪了人還不自知,還想著去千金公主府赴宴?怕是不曉得天高地厚,死了都不知道怎麽死的”張易之更是衝衝大怒,指著鼻子便是一通怒斥。


    提到千金公主府上的夜宴,張同休抬起了頭,爭辯道,“我每日不是在府中,便是在控鶴府工地,最多在修義坊二兄府上走動,連冬官衙門都不曾去,兢兢業業履職,哪裏會得罪誰人?便是得罪了人,也是因公事,絕沒有私怨可言”


    他說的斬釘截鐵,卻頂得張易之三屍暴跳,忍不住掄起馬鞭,在他大腿上狠狠抽了一記,破口大罵,“混賬,隻有你在公幹,旁人都是吃白飯的不成,你倒是好大本事,會挑人,竟敢得罪權右相?”


    劇痛來襲,張同休眼睛一片赤紅,這已是短時間內,他第二次在眾人麵前挨打,亢聲道,“權右相?他何等人物,我連見都見不上,何談得罪?”


    張易之卻不再搭理他,踩著馬鐙迴到馬上,“我懶得與你逞口舌之利,你且記仔細了,你的臉麵官位,都是我給的,若你不識好歹,我也能收了迴去,明晚夜宴,千金公主相邀,不好不去,但你要謹言慎行,曉得自己幾斤幾兩,再惹了禍事,便滾迴定州”


    馬蹄聲揚起工地上大片煙塵,將張同休的臉遮掩了起來。


    張昌宗是個脾氣火爆的,上次因張柬之籍沒控鶴府的錢帛,令張昌宗的計策弄巧成拙,暴怒之下,他狠狠叱罵了張同休,險些撕破臉皮。


    眼下,卻連沉穩端重的張易之,也上門來尋他的岔子。


    他張同休,竟成了他們兄弟二人共用的出氣筒了不成?


    才挨了外人的打,又要受自己人的罵,四顧之下,似是人人都在用別樣的眼神看他。


    張同休仰麵看天,陰沉沉黑雲壓城,賽不過他荒涼心境。


    “去,備下酒菜,本官要享用一番”


    “郎中,待會兒羽林衛要輪值,照著往常規矩,您當全程監看,飲酒可是會誤事”


    “休得多言,規矩?哪來的規矩,羽林衛自家輪值,由他去,反正戍衛之責是他們的,我又何必多事?何必多事啊……”


    翊善坊,梁王府。


    外管事張弓在外頭忙碌整日,風塵仆仆迴府。


    南陽王府方才報了急信兒過來,說是魏王武承嗣身子不好,恐命在旦夕。


    張弓和各家權貴府邸的外管事們,紛紛趕到南陽王府,等待確認消息。


    從早上卯時,等到黃昏,宮廷禦醫、鄉間聖手流水一般來去,武承嗣在鬼門關轉了個彎,又活轉來了,眾人虛驚一場,陸續散去。


    入冬以來,武承嗣身子便不好,這已經是第三迴兇信了,即便天材地寶吊著,怕是也撐不了多久。


    “魏王啊,可惜了……”張弓心頭暗暗歎息。


    與許多人一樣,他很是懷念往日武承嗣當朝時候的景象,武氏皇族穩壓李氏一頭,他們這些武家豪奴,街麵上走路都帶著風。


    奪儲之爭,功虧一簣,魏王一蹶不振,憂憤成疾,年不過知天命,便熬不住了。


    作為梁王府家奴,盡管不願,還是要承認,魏王倒下後,梁王成了武家的魁首,性情諂諛,慣會見風使舵,猛扯順風旗,魄力委頓,弄權尚可,成勢不足,有他帶著頭,武家的勢頭江河日下,與魏王時期不可同日而語。


    “呸,都是那該死的賊廝鳥權策,若不是他,哼哼……”張弓憤憤然吐了一口唾沫,身形一轉,到了自己在府中的獨門小院兒。


    “管事,定州老家來信了”聽差的小廝奉上了幾封信,瞧著署名,都是定州老家的故交遠親。


    張弓皺了皺眉頭,口中嘟囔道,“莫不是來打秋風?”


    他卻是想錯了,信中提及,這些人都是要來神都討生活的,要投奔的,卻也不是他,隻是請他介紹門路,要去恆國公、鄴國公門下尋個差事。


    張弓眼光一閃,他自是知曉張易之、張昌宗兄弟與自己是同鄉人,隻因顧忌自己的主子梁王,不便拉扯關係,但繞幾個圈子,隱匿了身份,托人將親友送過去,應當無妨。


    若有人得了機緣,飛黃騰達了,那也是一份助力。


    “管事,提的何事?”那小廝見他神色變幻,出聲詢問。


    “無事,左右是拋費些錢帛罷了”張弓不動聲色將信件收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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