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元年九月十五,望日大朝,武後齊集在京勳戚文武,並外藩使節,不理常務,令岑長倩宣讀權策、上官婉兒呈上的奏疏。


    “……豫王遇刺一案,經查實,係吐蕃駐安戎城將軍芒鬆勾結利州刺史盧承謨所為,人證物證確鑿無誤……盧承謨畏懼獲罪,喪心病狂,將劍南道觀察使吉頊擄掠,全賴漢州刺史鮮於士簡明察暗訪,吉頊才得以獲救,盧承謨負隅頑抗,當場伏法……劍南道有刺史貪鄙成性,枉顧封疆大吏尊嚴,以官員之身營走私之事,益州刺史段綸,隆州刺史尹思貞等人為首,二人不服王法,悍然犯上,俱已伏誅,其餘刺史亦有罪嫌,念其脅從,宜加申飭,以儆來者……”


    “……吐蕃自占有安戎城以來,氣焰囂張,妄自尊大,屢屢插手劍南道事務,意圖不軌,臣適逢其會,自不可坐視不理,賴吾皇洪福,鬆州都督韓鹹、羌人土王拓跋司餘、右玉鈐衛趙與歡、武秉德、張瑋等人並力,拔除奸兇,收複安戎城,拓土千裏,全殲吐蕃兇頑四萬餘,迫其城下會盟,得騾馬四萬餘匹,方物數百車,吐蕃大相將於正旦日拜謁吾皇,苯教大巫師將隨行來京,為吾皇朝賀……”


    “……臣於鬆州等地微服行走,見中華夷狄隔閡仍深,頗感心憂,地方官員不敢守法行事,往往有所屈縱,致使各族小民奸猾日甚,各逞機心,彼此為壑,長此以往,實有損陛下總掌天下生靈之威,亦有傷陛下懷柔四海各族之恩,今羌人為陛下有功之民,土王隨臣奉方物赴京朝拜,願陛下挾此良機,敕諭天下,治理四方唯條法律令是依,化育萬民唯允執厥中是守……唯陛下恩德廣布,終現天下一家,萬眾一心之盛景……”


    岑長倩聲調朗朗,宰相氣度,毫無感情色彩,但落在大殿中,卻是每個字都劍氣縱橫,驚心動魄。


    便是最挑剔的武承嗣,也不得不承認,權策的劍南道之行,做得不能更漂亮,文治武功,攘外安內,環環相扣,全都做得妥妥的,有罪的全都死了,一點都不用朝堂操心為難。


    鬧出的動靜不算小,也不算太大,有人刺殺豫王,潑髒水試圖將龍椅上的武後算計進去,那自然不能是小動靜,有外患勾結內賊,再有說服力不過了,順帶著還從利州龍興之地提拔了個武家子弟出來立功。


    無論是國事,家事,還是武後的私事,麵麵俱到,了結得漂漂亮亮。


    “諸卿,如何?”武後鳳目一掃,睥睨四方,這是一種另類的揚眉吐氣,因豫王遇刺案件,朝中逆流湧起,雖不曾動搖她的權位根基,卻實打實令她遭了不少挫折。


    “陛下聖明”這次是李昭德打頭,豆盧欽望跟上,朝臣一道唿啦啦跪了一地,將龍椅上金燦燦的武後,吹捧得賽過堯舜禹湯。


    武承嗣慢條斯理跟著跪拜,嘴角很是不屑,這幫人要的也不是真相,要的是個台階和姿態,武後給了,給得合情合理無比縝密,他們就跪了。


    過了良久,武後清冷地眼中泛起絲絲笑意,順過了一口氣,才開口叫起。


    武後站起了身,向禦座右手邊走了幾步,俯視著一班外藩使節,“朕的孫兒,權策的提議,百姓糾葛,一切以大周律法為基準處置,內外如一,你們可有異議?”


    “此乃大大德政啊,陛下”率先湧出來的,是一群西域小國使節,他們與大周商賈往來密切,民間的矛盾糾紛撕扯得很是厲害,要是有個一致的標準約束著,那是再好不過,西突厥阿史那觳觫羅的使臣也跟著大聲附和。


    “臣以為,若是突厥人入了大周國境,自要依大周律法”後突厥使臣骨力無語地瞪了這群沒臉沒皮的人一眼,弦外有音,要是大周的人進入突厥,那自然是突厥律法說了算。


    “臣等附議”契丹、新羅、高麗還有倭國等國的使臣都讚同這個方案,到誰的地盤兒,誰家律法管用。


    吐蕃使臣縮成一團,不敢開口,他得了邏些城傳來的消息,劍南道一處的動作,給吐蕃造成的損失極其慘重,死傷的丁口便罷了,被燒掉的存儲,破壞的草場,賠償的騾馬方物,讓吐蕃元氣大傷,這個當口兒,實在無力再招惹大周。


    武後心下不豫,卻不好強求,這本也隻是她的試探,深深地看了骨力一眼,揚聲道,“也罷,便依諸卿所奏,傳諭有司及地方州縣,在大周境內羈縻州府、都督府,以及安西、安東都護府內,軍民事務,一概依大周律令,不得擅自苟且行事”


    “陛下聖明”外藩使節齊齊匍匐在地。


    “右衛大將軍何在?”武後迴到禦座坐下。


    殿內武將班匆匆走出一員武弁,身材魁首,雙眼明亮如星,“臣右衛大將軍泉獻誠聽旨”


    “權策和婉兒立下大功迴朝,朕亦想念他們二人已久,令你即日奉千金公主前往長安,將他們迎迴神都,務必隆重其事,禮遇功臣”武後叮囑再三,麵上溫情閃爍,最長於察言觀色的武三思心中酸澀不已。


    “臣遵旨”泉獻誠領旨退下。


    雙曜城,東宮,皇嗣李旦的書房中。


    李隆基麵上一片慘然,“父親,孩兒查探過了,八月十五那晚,太初宮各門守正,沒有人獲罪受刑,這側麵證明,那天的的確確沒有太監逃出宮去,一股腦逃出去十三個之多,更是絕無可能”


    李旦身子抖了一抖,慘白的臉頰上沉痛之色密布,顧不得兒子在側,淚珠大顆大顆湧了出來。


    “父親莫要憂傷,並不一定是兩位母妃遭難,上官婉兒不在宮中,謝瑤環管軍,不管雜事,宮中閹人女官傾軋慘烈,韋團兒是其中最為兇狠的,許是死的閹人多了些,無法交代,這才扯了個謊”李隆基趕忙勸慰,說些雜事扯開話題。


    “嗚嗚嗚”不知哪一句又觸動了李旦的衷腸,他竟幹脆以手捂臉,哭出聲來。


    李隆基慌了手腳,一邊遞過濕帕,一邊道,“父親,今日朝中主角卻是那權策,劍南道之行,他裏外都做得光彩,還請命統一諸藩屬法令,得了不少彩頭,皇祖母派出泉獻誠和千金公主去長安迎接他”


    李旦停下哭聲,哆嗦著問,“誰?泉獻誠?”


    李隆基茫然地點點頭。


    李旦倒吸一口涼氣,如同被人抽走了脊梁骨,癱軟下來。


    世人都曉得,泉獻誠是高麗大莫離支也就是丞相泉盛男的嫡長子,是武後最為器重的外藩將領之一,卻極少有人知道,泉獻誠早年入宮為侍衛,相貌好,騎射第一,高宗令其為太子李弘的侍衛,李弘猝死後,又被高宗派到立為太子的李賢身邊為侍衛,李賢被廢後,又為太子李顯的侍衛,李顯即位稱帝後才出宮為將,宮中人稱“從龍侍衛”。


    派泉獻誠去迎奉權策?


    母皇,你莫非要立個隔房外姓的黃口小兒為太子不成?


    李旦佝僂著身子,劇烈咳嗽,以袖子遮掩口鼻,待取下時,上頭血跡宛然。


    李隆基駭得魂飛魄散,趕忙上前扶住他,張口就要大聲喚人,李旦製止了他,陰著聲問道,“三郎,你不是說,宮外有人聯絡襄助我們,除去武延秀麽?進展如何?”


    “父親,宮內外交通不易,且武延秀行事小心,暫時未有成型辦法”李隆基有些驚訝,嘔了一口血,李旦竟然更精神了許多。


    “東宮敗類不勝枚舉,殺一二人,送出宮去,令宮外人等贈予武延秀,即便不取他性命,也要將他逐出東宮”李旦扯了扯嘴角,口中血腥味更濃。


    李隆基猛地抬頭,幾乎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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