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宮,武成殿,武後常朝。


    今日朝會的重頭戲是來俊臣,他悉心籌劃的策問舉子進京趕考熱潮,達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一股腦兒四萬多人湧入,神都洛陽滿城盡帶大頭巾,數量保證了,質量就為難了,比上一次李若初招募的考生更沒有底線,有的連秀才功名都沒有,有的隻開了蒙,得了地方衙門的往返路費,來神都遊曆,純屬湊人氣的。


    來俊臣膽子再大,也不敢讓這些人全都進洛城殿參與武後策問,但規模還是要保證的,將標準一降再降,“……經臣千挑萬選,拔擢出俊秀之才三千餘人,皆是能詩善畫的飽學之士,可為陛下江山宏圖增輝添彩……”


    大殿裏迴響著不少朝臣無奈的呻吟,俊秀之才、飽學之士,這兩個詞匯今日令人不忍直視,可惜他們不能抱怨,也不能揭發,隻能歌功頌德,唿啦啦撲在地上,恭賀皇帝陛下喜得大才賢臣。


    口中說著,暗地裏卻有一股暗流湧動,無論是為了朝堂清淨,還是防範來俊臣酷吏勢力太盛,定要竭盡全力阻擋這批所謂的俊才入朝為官。


    有這個念頭的朝官為數浩繁,無關李家武家。


    武後細細聽完,麵色不動,“嗯,甚好,來卿辛苦,四方士子難得雲集,不妨多觀瞻一番神都風色,策問之期便定在月末,也便利春官衙門從容預備”


    “謝陛下,臣遵旨”來俊臣感激涕零,心中也有些發虛,他像是一隻為武後開疆拓土的開山怪,得到了寵信,卻得罪了整個地形,他曾經自恃有武後和武承嗣做靠山,不畏懼現在,也不畏懼未來,但當他親手將堂弟來子珣送上斷頭台,他動搖了,漸漸迴過味兒來,所謂的靠山,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他自己何嚐不是堂弟的靠山?


    視線往宰相班第二瞟了一眼,心中暗自告誡自己,萬事須小心謹慎。


    “臣天官衙門銓選郎中岑羲,有本要奏”大殿後半段有個青袍官員來到中央,揚起聲音上奏,“臣彈劾義陽公主府強占民宅,淩逼庶民,改建宅邸規格逾製”


    這段話音落,大殿中奇異的寧靜了一下,權策有聖寵在身,又與各方交好,一向無人敢於直接對他出手,便是武承嗣,也都是袖裏乾坤,耍弄隔山打牛的手段,不曾撕破臉皮。


    卻不料,竟是太平公主的人對他掄起了刀子。


    不少人眼睛滴溜溜亂轉,卻見宰輔班首的岑長倩古井無波,權策在朝中的代表人物葛繪也是一臉淡然。


    “哦?可有實證?”武後眯了眯眼,問道。


    “臣有人證,武安縣公李笊當街驅趕毆打平民,強行推平百姓居所,義陽公主府在上林坊新營建的園林中,有藻井、出闕多個地方逾製,證據確鑿”岑羲說得斬釘截鐵。


    “著宗正卿武懿宗、秋官尚書狄仁傑朝後一同赴義陽公主府現場查明實情,從速來報”武後當即做了處斷,看著岑羲,神情有些古怪,讓她相信權策那麽個沉穩性格的人,會犯下逾製的錯誤,是很困難的,她更願意相信,岑羲被人坑了。


    “臣監察禦史劉原彈劾義陽公主蔑視朝廷官階,驅使堂堂勳貴武安縣公如同家奴,犯下大不敬之罪”禦座左側又有人跳了出來,這個彈劾很有功力,可大可小的事情,較真便是死罪,不理睬便隻是私事。


    “嗬嗬,今日倒是熱鬧,既然兩位卿家的彈劾,都涉及到武安縣公,便宣他上殿,朕親自問問”武後以手支頤,神情更是有趣。


    宮中宣召,武安縣公李笊趕忙沐浴更衣前來覲見,許是體力活做得多了,他的體格健壯,膚色有些深,穿著緋色官袍,看上去英氣勃勃。


    “臣,武安縣公李笊,叩見陛下”李笊無官無職的散爵,便是大朝都沒有他參加的份兒,按製,長久不麵君,要行大禮,他心性實誠,幾個頭叩下來,腦門通紅一片。


    “嗬嗬”武後笑了一聲,不少朝臣心頭歎息,隻是這個動靜,怕有人要倒黴了。


    “李笊,有人說你為義陽公主府驅使如同家奴,此事可屬實?”


    李笊懵了一會兒,愣頭愣腦問道,“誰說的?”


    朝臣驚愕,武後為之哈哈大笑,饒有興致與他聊起了天,“你且說說,義陽公主給權策興修園林,你做了些什麽?”


    “臣帶著兩位開蒙弟子武崇行、權竺協助理事,昨日有些地痞無賴溜進一處宅邸,硬說是他家的,要府中開具賠償,殊不知那處宅子早已為世母買下,房契地契俱在,竟還敢耍渾,臣便將他們趕了出去”李笊也不怯場,帶著憨憨笑意如數家珍,“那些工匠也有包藏禍心的,趁主家不備,竟然做了些逾製的手腳,臣不識得,好在崇行機靈,早早發現,嚴令拆除,將那幾個工匠送進了洛陽府衙經官,也不曉得是哪家的奴才,憋著壞心腸害人”


    “哈哈,哈哈哈”武後捧腹大笑,朝臣也跟著陪笑,適才彈劾的岑羲和劉原兩人,臉漲成了豬肝色,李笊許是無心之言,卻劈裏啪啦大耳刮子抽在他們臉上。


    “李笊,可有意出仕為官?”武後喜愛他憨實,有意加恩。


    “此事權家兄長也曾提及,但臣沒甚本事,學問也不好,心思笨拙,愧領陛下一份爵位錢糧,已是蒙先祖餘蔭,不敢再貪心奢求”李笊初心不改,並無出仕之意。


    “哦?嗬嗬,卻是難得”武後微微意外,笑意更盛,“任你為官,朕卻不覺得吃虧,即日,你便是殿中省少監,好生辦差”


    “臣謝陛下恩典”李笊也不推脫,乖巧領命,退出大殿。


    武後神色驟冷,也不聽臣僚奏議,徑直發落,“禦史風聞奏事,劉原罪責不究,岑羲執事輕浮,有攀誣之嫌,不可輕縱,德才不配其位,著出為涿州主簿”


    聽到這個處置,不少朝臣麵皮一緊,涿州都督鄭重,那可是權策的親信,岑羲這一跤摔得不輕。


    殿中,洛陽府尹聽到李笊說將一批工匠送到府衙經官,便神色窘迫,他無根無底,一向小心謹慎,不卷入朝爭,這等背後有神仙打架的案件,他是最不樂見的。


    散朝之後,憂心忡忡迴到府衙,竟見到又有一行豪奴押送著幾個壯漢送來。


    “有管事兒的沒有,義陽公主府捉到幾個縱火投毒的犯人,趕快接了過去,這幾日工地上邪祟忒多,可離不得人,耽擱了功夫,出點兒什麽事兒,別說你們幾塊料,便是你們府尹也擔待不起”


    “咄,府尹當麵,休得胡言……”


    洛陽府尹揉了揉腦殼,揮手製止身旁官差嗬斥,苦笑一聲,人家也沒說錯,他的確擔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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