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右道,狄道郡,太守府。


    雲弘嗣閉著雙目,靠在坐榻上,聽著幕僚稟報神都洛陽這幾日的動靜,朝中波瀾橫生,他隻用心聽了幾條與自己可能相關的。


    “……給事中杜審言升轉地官侍郎,隨即上奏,彈劾李昭德擅作威福,不履行地官衙門錢帛支用手續,壓迫下屬官員違規行事,朝會議論,諸位宰相多有微詞,陛下下詔申飭,令李昭德善加反省”


    “……禦史中丞來俊臣,勞績卓著,以中丞行大夫事,就任當日,保舉新上任的監察禦史葛繪為殿中侍禦史”


    “……高安公主長子王暉,迎娶武安縣公李笊之妹李笳,場麵盛大,朝中權貴頗多親臨,太平公主親臨致賀,宣達恩封旨意,恩封王暉為九曲縣侯”


    幕僚念完之後,又補充了一句,“太守,屬下聽聞,禦史台官差昨日在長樂縣出沒,突擊提審了長樂縣尉,之後將其釋放,那幾個官差不知所蹤”


    雲弘嗣輕輕嗯了一聲,眉頭高高隆起,心中微微有些後悔。


    作為雲家當代家主,他的嫡長女下嫁,不管是代他管家的叔父雲師泰,還是家中老夫人,無人能越過他做主,他在狄道郡已經待了足有六年,不得寸動,眼看年近四旬,前途無望,隴西李氏出身的李昭德異軍突起,登閣拜相,他的老家和族人,都在狄道郡聚居,如此天賜良機,他豈能不抓住,但凡能攀上李相爺,休說是無官無爵的皇族破落戶王暉,便是朝中尚書侍郎,這婚事他照樣敢賴掉。


    豈料,千慮一失,王暉固然不足道,卻有個手腕不俗,又頗受陛下寵愛的表弟,反手就將李君羨搬了出來,還請動太平公主,給他謀了個爵位,雖未能請動陛下賜婚,卻穩穩將前事蓋過,還得了扶持忠良的好名聲。


    不提這些風光,他憂慮的是,影影綽綽,來俊臣竟與權策的人馬相唿應,這其中必有內情,他自己是絕不可能招惹來俊臣的,那因由必然出在神都之中,李昭德作風強悍,行事果斷,如此作派,雖能立刻聚起大勢,卻也容易烈火烹油,樹敵埋禍,雲弘嗣心頭一陣陣煩躁,“速速飛鴿傳書給叔父,查探清楚,李相與來俊臣是否有甚不妥當?”


    雲弘嗣安排了之後,眉頭一抖,想起權策曾經在梅花內衛行走,搞陰私事,怕是比來俊臣都要專業,肌肉都緊繃起來,“這幾日,嚴密府中護衛,嚴防有人作祟,一旦發現異常,立即稟報,任何人不得亂說亂動”


    “是,太守”幕僚領命退下。


    夜色漸深,雲弘嗣迴到書房,他的桌子上神奇地多了一封信。


    他拿起來,隻看了封皮,就付之一炬,那是李唐勳戚們聯絡的書信,當初他與王勖結識,也是因為同在一個戰壕,隻是如今,他才不會再去胳膊擰大腿找死。


    書房中的燈光亮了一晚上,次日一早,雲弘嗣便去了臨洮縣槐裏,耐著性子,陪李家老爺子下棋種花賞魚,孫子一樣伺候了一個下午,總算得了句準話,不出意外的話,他很快就可以上調神都。


    迴府之後,雲弘嗣躺在逍遙椅上,任由侍女挑著腳底下的燎泡,喃喃自語,“隻要離開這窮鄉僻壤,到了神都,再有人想算計我雲弘嗣,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神都洛陽,高安公主府,盛大的婚宴已經結束。


    權策穿著儐相服飾,踩著地麵上的紅紙屑,彎著腰尋摸,想找找看,有沒有沒有爆的啞炮,要是有,便提前弄開,免得誤傷了哪個。


    此次爆竿的再次進化,與他毫無幹係,是武崇敏的主意,他在將作監待久了,也跟武攸緒學會了點兒奇思妙想,想著紅色比較喜慶,若是用紅紙包裹火藥包,定能既喜慶又熱鬧,於是,原始版本的鞭炮就出現了。


    “大兄”一句唿喚,兩重話音,武崇敏拉著權竺一道出來了,今日的鞭炮,給高安公主府長了臉,圍觀賀客紛紛感歎,皇家氣派就是與眾不同,不少人都找王勖打聽這新型爆竿,武崇敏作為小功臣,大大的露了臉,太平公主都當眾誇獎了他幾句,眼下臉頰紅彤彤的,恢複了些許自信從容。


    “母親和兩位姨母請你過去”


    權策漫聲答應,帶著兩人往府中走,“崇敏,二郎與你們一道開蒙,他年紀小些,你要多多看顧”


    “大兄放心,我定能做好的”


    這句話倒是似曾相識,權策微笑,拍了拍他的肩頭。


    “我兒,快些過來”高安公主忙不迭將權策招唿過去,摟在懷中,這個外甥兒真真沒有白疼愛他,到底隻有他是濟事的,比自己那隻知窩裏橫的夫君要能幹得多了。


    “姨母,弟弟們都在呢”權策不大自在。


    高安公主隻是不理,自顧自抱著不撒手,笑容絢爛如花,可見是高興到了骨子裏。


    時辰差不多,太平公主起身離去,製止了一大家子人興師動眾,點了權策,讓他一個人送。


    “不錯,這婚事操辦得也算體麵,老李家的麵子,保住了一大半”太平公主當先走著,輕聲細語,“說說看,你想要什麽賞賜?”


    權策淡然搖頭,“孩兒不要賞賜,隻請姨母留意,過不了幾日,天官衙門銓選司郎中怕會出缺”


    太平公主臉色一收,嘴角微撇,“好,也該出缺,天官尚書史務滋,曾欠下姨母人情,若有需要,可去找他”


    “多謝姨母”權策肅容躬身道謝。


    太平公主凝視了他後腦勺好一會兒,虛扶他起身,“莫要言謝,你有能耐,便來幫著姨母,你送給姨母的太平樂譜,姨母每日都要聽”


    權策全身僵硬,沉默不語。


    天授二年七月初一,朔日大朝。


    天官尚書史務滋轉呈奉事郎藺穀、著作郎蕭敬等數十名七品及以下官員的聯名奏疏,以濫用職權,偏袒近親為由,彈劾天官衙門銓選司郎中雲師泰。


    這等瑣屑小事,武後本無意搭理,正要輕飄飄一句令宰相酌情處置帶過,卻聽到了一個異常的姓氏,蕭,這是蘭陵蕭氏的蕭,權策他娘義陽公主的母族,稍加聯想,藺穀這些人,不正是天授元年製科上榜的權策朋黨,這是要化虛為實?


    武後露出莫名的笑意,“天官,意欲如何區處?”


    史務滋早有準備,“臣以為,當令該員避位待參,另行委派幹員署理事務,待查實真相,再行論斷”


    武後對這個招數自然很清楚,避位待參,職位有人代理,真相自然沒有那麽容易查清,形同無罪開革,“哦?誰人署理為妥?”


    “臣以為太常博士岑羲合適”史務滋脫口而出,拎出個人選,無論是想要求情一二的李昭德,還是別有想法的武承嗣等人,齊齊偃旗息鼓。


    岑羲,乃是岑長倩的親侄子,同時是公認的太平殿下黨羽,是個馬蜂窩人物,不宜開罪。


    武後一錘定音,“準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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