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元年臘月初二,黃道吉日,諸事皆宜,太平公主下嫁武攸暨。


    因二人都是喪偶再婚,婚娶不宜大肆鋪張,即便如此,舉辦婚禮的萬年縣館,布置的場麵仍舊非常豪華,因冬日天短,黃昏時分天色已暗,沿途遍布照明的火把,火勢熊熊,甚至烤焦了路邊的樹木,燈火照耀下,萬年縣館裏金玉灼灼,反射到半空的光芒,甚至在數裏外都能看到。


    來客蜂擁而至,車馬轔轔,絡繹不絕,幾架馬車齊驅,堵塞了道路,以致周邊數個坊市無法通行,不得不拆除了縣館的圍牆,以疏散車流。


    李氏公卿勳貴,武家權勢人物,文武百官,幾乎全數到齊。


    權策是武攸暨的儐相,跟隨男方親朋故舊,先行到縣館布置,在門前迎賓。


    武家年輕一輩人數眾多,未婚者也大有人在,不說權勢最盛的武承嗣、武三思,便是武攸暨的親兄長武攸寧,也有成年子弟,他都沒有請,而是請了權策做儐相,來客都是朝廷顯達,多知曉他們二人相交莫逆,更是商業夥伴,不以為意,心思複雜點兒的,或許想到今日聯姻上頭來,李家武家聯姻,兩家合為一家,武攸暨請李家外姓小輩當儐相,既應了景,又顯得從容,再合適不過。


    隻有站在武攸暨身邊的權策知道,這是無聲的反抗,武後一道製令,迫使武攸暨在亡婦屍骨未寒之際再娶,將他傷得痛苦不堪,讓他代表武家,他偏要找交好的李家子弟為儐相,除此之外,他還專程央求比他更恬淡寡欲的隔房兄弟武攸緒做讚禮,決不讓野心勃勃的武承嗣之流在婚禮上露麵。


    反抗的烈度很低,他也做不了更多。


    新郎和儐相情緒都不佳,勉強擠出幹巴巴的難看笑意,迎來送往,權策還想起一樁插曲,借著妹妹太平公主再嫁,遠在瀘州的廬陵王李顯,上書請求迴京祝賀,卻遭武後嚴詞駁迴,李顯因此大病一場。


    李家來的王爺公爺,與權策都不甚親近,實在他的所作所為,敵友難辨,彼此維持著麵上文章,虛應故事罷了,倒是公主郡主們,不理外麵爭鬥的,對他頗有好感,調戲幾句,拉扯幾把,輩分高些的,還要捏捏臉蛋誇獎幾句長得俊秀,倒像是個玩具了。


    高安公主來到的時候,正好見著權策被幾個長輩公主逗弄得窘迫不堪,忙不迭上前解圍,將權策護在懷裏,活像是護崽的老母雞,對著旁邊的姐妹姑姑,好一通埋怨。


    “喲,高安呐,瞧你這疼到骨子裏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權家大郎是你家孩兒呢”公主們牙尖嘴利的不少。


    “哼,我家嫡親的外甥兒,與我孩兒有何差別”高安也是個爽利性子,當即頂迴,“我自小將他看大,卻不許你們欺負了去”


    “嘁,你倒是不見外,隔房隔姓的,說不準什麽時候,門檻兒就斷了,恁的自作多情”風涼話緊跟著就來了。


    高安公主柳眉倒豎,正待開口,卻聽到一聲威嚴的嗬斥,“隔房隔姓?隔房隔姓便不是血親了?你與朕隔房隔姓,朕便褫奪你的公主名分如何?”


    “侄臣攸暨,拜見天後,拜見陛下”武攸暨打頭,眾人亂糟糟唱名,跪落一地,卻是武後和睿宗皇帝的鑾駕一同到了,因場地逼仄,儀仗從簡,未曾弄出偌大動靜,致使裏外都沒有預備,門前的爭執,就暴露在武後眼前。


    “今夜太平大喜,朕不與你計較,滾出去”武後神情冷峻,直接下了逐客令。


    那公主渾身發抖,聽到這個處置如蒙大赦,叩了兩個響頭,逃命一般狼狽跑遠。


    武後冷哼一聲,轉過身,看向高安公主,她跪在地上,仍舊牽著權策的手,如同牽著個垂髫幼童,臉上露出笑意,“你是高安?”


    “正是兒臣,兒臣叩見母後”高安叩了個頭。


    “嗬嗬,起來吧,你們都起來”武後輕笑,“高安,莫要再霸著你那外甥兒,他今兒個可是半個主角,義陽不在,你是太平唯一的姐姐,莫要因權策做了儐相,就偏幫他,輕饒了攸暨”


    “兒臣不敢”高安輕鬆了些,趁機給權策爭取餘地,“大郎年歲還小,蒙武侍郎錯愛,擔當儐相,怕不懂得這些,誤了事”


    “你呀,再這麽護著,他何時才能長得大?”武後斜了一眼在高安公主身邊,乖寶寶一樣的權策,不由嗔怪,心中掠過一絲柔情,這般全心全意的疼愛,在帝王家卻是極少見的,“高安隨朕進去”


    睿宗在武後身側,聞言禮讓高安公主在前,高安公主自然不敢,睿宗苦笑道,“姐姐莫要為難我”算起來,睿宗是太平公主以外,高宗皇帝所有子女中,最幼的一個。


    高安公主不得已,連連告罪,跟上了武後的腳步。


    縣館外的事情,以極快的速度傳遍四方來客,眾人議論紛紛,權策與武攸暨對視了一眼,各自思量不同。


    權策知道,武後這是要營造各種大和解的氣氛,消除雜音,為登基掃平障礙,不隻是李家武家,連蕭淑妃的女兒外孫,都和顏悅色了。


    時辰差不多,武攸暨一行人進入太平公主所在的跨院,迎新人外出行禮,高安公主和李家的皇親國戚們,並沒有太過為難,打新郎的招數甚至沒有使出來,吟詩作賦的題目,也不過是常規的套路,武攸暨照著準備好的詩詞念誦,一關關順當通過,應付裕如。


    來到太平公主門前,閨閣房門緊閉,門外站著的,卻是上官婉兒和謝瑤環,武後的兩大女官把守,這一關怕沒那麽好過,不少文官學士豪門公子,都簇擁過來鬧鬧喜,見識一下上官待詔如何稱量今天的新郎官。


    “公主有三問,駙馬須以詩詞佳句相應,每問限時一炷香”上官婉兒脆聲宣布,謝瑤環捧出獸首香爐。


    “第一問,駙馬以為,男女之情,何為最佳?”上官婉兒宣布了題目,含笑等待。


    武攸暨麵上現出神往之色,繼而心痛難抑,立刻低頭,避開眾人視線,啞聲擺手,“攸暨不才,有儐相代為迴答”


    權策微愕,會意挺身而出,擋在他前麵,還未開口,上官婉兒又來了,“公主吩咐,儐相作答可以,卻不可以舊作敷衍”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為了救場,權策將麵皮置之度外,立刻迴複了一句。


    上官婉兒眸光大亮,圍觀眾一時大嘩,崔融跳腳追問,“敢問儐相,可有全詩?”


    權策萬惡地聳聳肩,“公主說了,佳句也可”


    眾人扼腕歎息。


    上官婉兒倒是心情不錯,她終能從權策那裏拿到的,返身迴了閨閣,不片刻重又出來,滿麵春風,“恭喜駙馬,第一問通過了,第二問,駙馬結發妻子乘風歸去,駙馬可有所感?”


    此問一出,武攸暨臉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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