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然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裏已經很久了,案上的茶水換了一撥又一撥,他卻無心飲用,隻默默盯著麵前的屏風發呆。屏風上繪著鳳凰與牡丹,象征著富貴吉祥,而他的心卻早已跌入穀底,自知此番隻怕是在劫難逃了。因為就在三天前,他接到了絕情穀掌門歐陽霸天的必殺令:三日後取張浩然首級。


    說起張浩然這個名字,江湖上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了。他師從武林泰山北鬥的少林派,乃是方丈無悔大師的俗家弟子。當年中原八大派派出一眾高手前往西域討伐魔教絕情穀,卻因種種原因慘遭魔教圍殲。血戰之下隻有七人僥幸逃脫,張浩然便是其中之一。那一戰中原八派高手死傷無數,元氣大傷,年僅三十歲的張浩然便被一致推舉為盟主。此後他縱橫江湖二十載,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地位崇高,那可真是一代豪俠。按理說以他的能耐,被魔教追殺,理應欣然迎戰才是,可他卻在接到必殺令的當天便遣散家中仆役,又送了夫人兒女遠避家鄉。這倒不是他浪得虛名,而是這個歐陽霸天名聲實在是太大了。


    早在百年前,絕情穀由女王蜂家族後裔趙無極所創。這女王蜂家族世代為盜,富甲天下,趙無極乃族中唯一男丁,由他繼承的財富數量非外人可以想像。他將族中所有寶藏都藏於絕情穀後山,製成九珠連壁鎖,江湖中人為尋寶莫不聞風奔去絕情穀,卻再也沒有迴來,絕情穀從此成為魔教。(詳情請見《無心訣之絕情劍》)十年前,絕情穀第三代掌門歐陽霸天繼任祖師遺誌,意欲吞並武林,江湖從此噩夢不斷,不少俠之大者慘遭殺害,名門望族慘烈覆滅。張浩然正這般想著,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管家閃身進來說道:“老爺,我迴來了,府中情形如何?”


    張浩然看也不看他一眼,隻問道:“人都送走了嗎?”


    管家道:“老爺放心,夫人與少爺都已經安全了,您不必掛心。魔教的人眼看就要來了,您還是快拿個主意吧!”


    張浩然冷笑道:“主意?事到如今,我也隻能聽天由命了。當年為了坐上盟主寶座而與魔教勾結,這段陰私別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嗎?隻要絕情穀將這一切公布天下,我的一世英名就全毀了!”


    管家憤恨道:“魔教未免也太惡毒了,那些人都是他們逼迫老爺殺的,現在反而要全部算在老爺頭上嗎?”


    張浩然嗤笑道:“他們沒有逼迫我,是我貪生怕死,是我留念權勢,我雙手沾滿鮮血,這是我的報應,怨不得任何人……”


    管家垂頭道;“一步錯,步步錯,老爺是上了魔教的當,才會被他們利用了這麽多年。”


    張浩然擺手道:“罷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我隻不過是想退隱江湖,不再為歐陽霸天辦事,他就非要取我性命不可,看來這次我死定了,誰也救不了我。”


    他突然耳根一緊喝道:“誰?”迴頭,果然看見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坐在了對麵太師椅上。男子眉羽軒昂,雄健有力,定是長居關外,所以曬的一身古恫膚色。他舒展一番筋骨,慢悠悠道:“張大盟主近來可好?晚輩是奉命前來取你性命的,有什麽遺言就快快交待了吧!”


    張浩然一下子像是受到莫大侮辱,怒道:“臭小子,你太目中無人了,憑你也配殺我?有種報上名來,本座可不跟無名之輩動手。”


    男子冷笑一聲:“劍魔問羽杭。”


    “劍魔……”張浩然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竟然會是歐陽霸天的座下大弟子、近兩年來聲名顯赫的“劍魔”問羽杭。想當年他單槍匹馬血洗淮陰第一大家族梅莊如入無人之境,震驚江湖,卻沒想到他會這般年輕。


    張浩然抬頭看了看他手中握著的寶劍,果然是絕情穀至寶“千魔劍”,遂陰霾著臉輕聲喝道:“你師父為什麽不來?我好歹也與他齊名,他應當親自過來與我決鬥才是,怎麽隻派了你?”


    問羽杭笑道:“家師不見背信棄義之徒。當年你身陷絕情穀地牢,答應幫我們做事,我師父這才和你結盟約為兄弟,雖隻是相互利用,但家師一言九鼎,令你一步步爬上了盟主寶座,獨霸江湖二十年。可你是怎麽迴報我們的?功成名就之後竟然反過來與我派為敵,簡直無恥至極!”


    張浩然麵如死寂:“昔年之事不用再提,皆因老夫被名利衝昏了頭腦,才會上了你們這條賊船,以至如今泥足深陷、難以自撥……你們就不能放我一馬嗎?我保證從此退隱江湖,再不出現。”


    問羽杭坐在榻上笑得渾身亂顫:“事情已然做下,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一麵為了權利而枉顧道義殘害忠良,一麵又想保住仁德的美譽,哼,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當年的周老英雄、赤膽大俠、竹林雙壁皆是你親手所殺,證據、證人都保存在我絕情穀之中,隻要將這一切捅出江湖,不勞我動手你立時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張浩然哼道:“一派胡言,當年之事做得十分幹淨,哪會有什麽證據、證人?”他突然寒光一閃,想起那日擊殺竹林雙壁時被他們十歲幼子撞破,自己本待滅口,卻被絕情穀使者搶先出手,難道那孩子並沒有死,而是被帶到了絕情穀?他繼而想起更多假設,周老英雄,赤膽大俠,這些人死後他們的家人徒弟無一例外不是由絕情穀使者出手幫忙料理的,自己當初還十分感謝,沒想到……想到這他不禁怒目而視道:“好個薑老賊(薑尋,絕情穀第二代掌門,歐陽霸天師父),好個歐陽霸天,你……你們好歹毒!這些人全部都是你們授意我殺的,現在倒想全算在我頭上嗎?”


    問羽杭輕蔑道:“全部是我們授意?張大俠說這話倒也真不虧心,事實究竟如何你自己心裏清楚。不過你放心,家師顧惜結義之情,又考慮到你這些年對我絕情穀的貢獻,就不讓你身敗名裂了,但你終究還是得死的……張浩然,你自為盟主以來斬殺我絕情穀多名弟子,今日我就要讓你血債血償。”他說著大吒一聲長劍出鞘,無形的劍氣立刻將張浩然團團圍住,一招“黑雲壓城”向他左肩削去。


    “素聞千魔劍法乃天下劍宗,卻不知你這小兒領悟到了幾層?”張浩然說完見他來勢勁道不弱,忙使出“抱虎歸山”避開,饒是如此身後大理石鋪就的地麵也被鑿出一個深達寸許的鴻溝。他暗暗心驚,喝道:“好劍法,吃我一招。”左掌揚起,正是少林拳中的“氣吞山河”。他師從當今的少林派方丈無悔神僧,是縱橫江湖的武學大師,一招使出果然與眾不同。他這左掌一揚,問羽杭便覺自己周身已全在掌力籠罩之下,當即倒轉劍鋒,一記“甲光向日”連刺數劍。兩人你來我往,招招拆解,轉眼便攻上了十幾招。張浩然眼見對方劍法淩厲,招式狠辣奇詭,處處暗藏殺機,直欲取人性命,有數次劍刃都是沿著自己發髻削過,不由心中略寒。暗忖這歐陽霸天的大弟子年紀輕輕,武功卻著實了得,當下也不敢再托大,摒棄外物嚴守門戶,急於尋找對方破綻。又是幾招過後,他突然發覺使不出內力了,驚恐之下他當胸著了一劍,被強大的衝擊力給震飛了幾丈遠。


    問羽杭狂笑不止:“張大俠,你是武林前輩,我自然是有自知之明殺不了你的,所以我買通你的仆人,在你家井裏做了點手腳,隻要你一動內力,就會毒發了,哈哈哈!”


    “你……陰險小人!”張浩然驚慌之下忙試圖運功逼毒,但正如問羽杭所言,他再也提不起一絲真氣了。他望向早就躲到角落裏的管家,痛苦道:“是你嗎?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兄弟,他給了你什麽好處,你為什麽要背叛我?”


    管家冷淡道:“情同兄弟?老爺錯了,我隻是張家一個下人而已,不敢和您稱兄道弟。況且這位公子開出的條件很豐厚,我沒有理由不為他辦事。”


    問羽杭嗤之以鼻:“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張盟主難道不懂這個道理嗎?我承認我是小人,但你難道是正人君子?一樣的人罷了!”


    張浩然絕望地閉上了雙眼,但他突然發現自己離花園湖水隻有幾十步之遙,他忙用盡全力縱身一個鯉魚打挺跳水而去。問羽杭卻沒有去追,隻一劍將盟主府“大仁大義”的金匾給掃了下來。


    “正道武林盟主?呸!”他一腳踏過金匾揚長而去。背後,管家眼看著他走遠,這才撕下了臉上的人皮麵具,空中,一隻信鴿騰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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