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全招討司。


    在一座碩大的由參差不齊的石塊壘成的大寨子裏,爭天王袁韜正在大宴部


    下。


    袁韜,四十一歲。高迎祥還活著的時候,曾帶領三十六家突入漢中,當時


    裹挾了一大幫漢中平民,袁韜當時還年輕,還是讀書人,不過生性奸猾好色,當時他與他嬸嬸通奸的事情被告發,正在彷徨無計之時,高迎祥來了,他幹脆加入到“義軍”隊伍。


    義軍走後,由於漢中的特殊位置,各路首領在當地留下了大量“種子”,袁韜就是其中之一,後來這些種子繼續裹挾漢中百姓南下到四川,逐漸成了“搖黃十三家”的前身。


    實際上,所謂搖黃十三家,大部分都是血債累累的惡徒,其中更以爭天王袁韜為甚,在曾英擊敗他們之前,川東流傳危害人間的“二虎”,其中之一自然是真虎,在搖黃十三家肆虐多年後,川東千裏無人煙,導致野獸泛濫,原本是人煙稠密地帶也出現了吃人的老虎,另外一個就是這些號稱“義軍”的流賊。


    重慶總兵擊敗他們後,這些人搖身一變,又成了官軍隊伍的一員,妥妥的“殺人放火受招安”,不過曾英升任重慶總兵後自然有自己的嫡係,對於那些以前禍害百姓較少的“義軍”,諸如李占春、餘大海等自然更器重一些,對於像袁韜、武大定這樣的自然疏遠一些。


    於是袁韜、武大定自然要重新選擇出路了,可巧此時李乾德出現了。


    在李乾德的策劃下,袁韜、武大定在宴會上擊殺了楊展,吞並了他的兵馬,最後定下袁韜占據雅州、武大定占據眉州,李乾德占據嘉定州的方案。


    這樣安排,也是有道理的。


    雅州靠近藏地,非得有武將把守不可,而眉州靠近成都,武大定手下有陝西精騎,吞並楊展的部隊後,他手下的騎兵已經增加到三千騎,正好可以對付張獻忠,何況,他的戰力本就在袁韜之上。


    而南麵的嘉定州靠近曹勳把守的敘州以及雲南,李乾德正好居中調度。


    以前,楊展雖然暴虐,不過卻頗有分寸,他向農戶收取的稅賦雖然高,不過卻不偏不倚,一視同仁,給農戶留下的糧食也勉強能讓他們吃飽,這就相當不錯了,何況,楊展武備強盛,西據夷人,北抗大西,都頗有成效。


    在楊展在的時候,西邊的藏人、夷人等部落絕對幹不出下山劫掠漢民的事情,還要時不時奉上牛羊豬等物給楊展,而在與馮雙禮一戰過後,加上北麵清軍的壓力,張獻忠竟然起了向東逃亡的念頭,在他的腦海裏,已經將楊展等同清軍看待了,可見楊展的強悍。


    一句話,若是沒有明廷搗亂,以及楊展自己的作死(恃才傲物),以楊展的實力占據整個川西之後,完全扛得住吳三桂和豪格,加上同樣強悍的朱化龍、曹勳,穩住整個四川的希望大增。


    可惜……


    眼下,李乾德帶著大軍正在圍困雅州,準備迫使楊展之子楊璟新投降,否則楊璟新就是“叛賊”,而由武大定鎮守眉州,防備北麵的大西軍,而由袁韜帶領部分軍力四處活動,一來搜刮糧草,二來壓服以前臣服於楊展的土司和地方勢力。


    以前楊展還在的時候,袁韜在犍為駐紮的時候還不敢太過造次,楊展一死,他那在漢中、巴中走一路、洗一路的毛病又死灰複燃,雅州的百姓便遭了殃。


    此時的雅州,下麵有蘆山、名山、榮經三縣,以及天全招討司一處,袁韜不費吹灰之力占據了三座縣城,占據縣城之後,他並沒有好好撫慰開門投降的原楊展部將,而是一聲令下將文武官員全部殺了,然後搶光他們的財產,占有他們的妻女,不光如此,城裏的富戶大多也按此辦理。


    一時間,三座縣城都是刀光血影,哀嚎呻吟之聲不絕於耳。


    當搶光城裏的富戶之後,袁韜又將視線投向了鄉下。


    按說,既然由他來鎮守雅州,他應該好好對待為他提供糧食的農戶才是,不過他在巴中施行的給農戶臉上刺字以防止他們逃跑的惡作劇又發作了,他發動軍隊又將農戶洗劫了一遍,將適齡女子全部擄入軍中,供他的將士淫辱,隻給農戶留下每日一頓稀粥的糧食,又將身強力壯的擄入軍中作為炮灰。


    那些日子,原本在楊展的治理下已經有些起色的雅州是在淒風苦雨中度過的。


    長治久安?


    袁韜從來沒有想過,過一天逍遙日子就算一天,這樣的日子也是他手下大多數將領所想的,能夠靠搶劫、威壓過日子,誰還願意費盡心思“撫慰百姓,勸課農桑”?


    這一幕,是稍微安定下來的所謂“義軍”、官軍普遍的做法,與“等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有異曲同工之妙。


    眼下輪到天全招討司了。


    袁韜將天全放在最後,一來因為此地是藏人土司管轄,二來境內漢夷雜處,民風剽悍,三來,此地他準備用來飼養戰馬,故此,並沒有想其他三縣那樣進行無差別洗劫。


    不過藏人土司卻不像其它三縣那樣老老實實交出手中大權,當他們得到袁韜在其它三縣的行徑後,立即在境內施行了堅壁清野,鄉間所有的農戶、牧戶全部逃到山上他們一早設好的藏身之處,而藏人土司自己也在石寨裏負隅頑抗。


    故此,當袁韜帶著三千步騎,一千夫子兼炮灰來到天全時,竟無一個人前來迎候,等候他們的隻是留在鄉間一座座空蕩蕩的茅舍。


    袁韜如何能忍受這樣的“惡氣”?


    惱怒之下,他們一路走,一路燒,將鄉間所有的房舍全部燒掉,這還不算,他還將下令將田間堆起來稻草垛子燒掉!


    抵達石寨後,袁韜本來攜帶了火炮幾門,威力雖然不大,無非是多花費幾日功夫罷了,絕對能將寨門轟垮,但袁韜卻不,他讓那一千炮灰先上。


    一千炮灰分成了五撥,不分晝夜對石寨進行攻打,三日後,炮灰還剩下三百人,這三百人,袁韜卻不舍得當炮灰使了,經過三日的廝殺,原本是普通鄉間農戶的他們已經變成了麻木、悍勇、渾不怕死之人,這樣的人正是袁韜所需要的。


    何況,在這三日中,通過瘋狂的廝殺,已經讓他們忘掉了自身的痛苦。


    這就是當下的中國人,也是當下像袁韜這樣的“義軍”練兵、增兵的法子,唯一的法子。


    三日後,袁韜才開始用火炮轟擊石寨,又過了兩日,在伴隨著一門火炮炸膛發出的怪異聲音(允許火炮、火槍炸膛,也是袁韜練兵的‘法寶’之一,號稱練膽),石門也轟然倒下。


    屠殺、奸淫、劫掠開始了,一場屬於袁韜的又一場盛宴開始了。


    宴席上,一場奇異的景象正在上演。


    不多時,大明新任雅州總兵,掛平夷將軍印,天全伯袁韜便與手下圍著這口大鼎開吃起來,他們晚宴也隨之達到高潮。


    與此同時,城裏的死屍枕藉,為了不漏過一枚銅錢,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幼都扒個精光,平夷將軍以及手下正在狂歡,還沒有想到收屍,屍山血海,這樣的景象對像袁韜以及他手下這樣的人物再正常不過,似乎隻有在這樣的景象下,他們才能從麻木的眼神裏泛出些許光彩。


    那是一種興奮、野獸般的光彩。


    晚宴過後,隨之,散發著血腥、惡臭、怪異氣味的夜空安靜下來。


    周圍的大山上,一雙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也是徹夜未閉。


    這樣的情形,在這塊土地上,從漢末開始就輪番上演了,一直未有停歇,也從未有停歇的跡象。


    仇恨,似乎並沒有消散的跡象,還在進一步醞釀之中。


    平夷將軍的部隊,包括那幸存的三百名雅州當地“炮灰”在內也興奮了一夜,從此時起,這三百人便搖身一變成了袁韜忠誠的部下。


    詭異的景象,幾日之間又變得合乎常理,在如今的四川,沒有人想要改變,也沒有人膽敢改變,除非他們全部滅亡。


    狂歡過後,天全招討司石寨一片死寂,除了大片的鼾聲。


    這樣的景象,不僅僅在雅州上演,在整個四川,無論在哪個勢力之下,都相差無幾,比較起來,也就是重慶總兵曾英控製的重慶城周圍約莫百裏的地方稍好一些。


    天府之國,早就變成地獄了。


    於是,當一支軍隊從西北甘孜方向的大山下下來時,沒有人理會,藏在山上的人也不會為袁韜他們報訊。


    因為這支軍隊明顯不是明軍,也不是“義軍”。


    一支奇怪的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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