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律不語,隻顧“咕咕”地喝酒。


    軻比能一拍大腿,說,“看把你渴的!來呀,把酒甕抬來,讓我兄弟把頭伸到甕裏,省著用手端著,挺累得慌的。”


    成律“噗嗤”一聲笑嗆了,他一屁股坐在地氈上,把那隻缽放在兩腿之間,對軻比能說,“不信你就真把甕抬來,看我敢不敢把頭伸進去!”


    軻比能說,“你這是怎地渴成這個樣子?”


    “兄弟別說了,”成律說,“我們追一隻五彩斑駁的鹿,足足追了四十裏,沒有追到,眼看著就一躍而過你們的城牆,我們就追了進來,可是,哪裏還有五彩鹿的影子?”


    “五彩鹿,你說你們追的是五彩鹿?”軻比能問。


    成律說,“是斑駁五彩鹿,我們在後邊追,它在前邊跑,我們追得快,它就跑得快;我們追的慢,它就跑得慢,像一個精靈。”


    軻比能思索著,說,“能不能是咱們白狄一族的祖神啊?”


    成律怔在那裏,說,“白狄一族的祖神不是白鹿嗎?可我們追的是斑駁五彩的鹿,對不上號兒。它一躍而入你們城的時候,你猜我想到了什麽?”


    軻比能問,“什麽?”


    成律說,“我想到了九仙女。”


    “九仙女?”


    “啊,你不知道啊?”成律說:


    “我們的營寨不是有九個紅色的山峰嗎?,原來叫‘九女山’。說的是,有九個仙女犯了天規,西王母大怒要抓捕她們,九仙女驚慌失措逃離,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胭脂灑在了英金河畔,因而出現了九個紅色的山峰。所以就叫它‘紅山’,也叫赤峰。


    “仙女現在也時不常地變換多種動物,降臨人間,我以為就是仙女變換的五彩斑駁的鹿,和我嬉戲,領我入城來見你,討你的酒喝——哎,你的酒真不錯,是何種穀物釀造的佳釀?這等的欣甜順口?”


    軻比能說:


    “就是糜子,總有幾百年的釀造史。咱們的先祖鮮北,為了杜絕酒精兒,一般禁酒,但是,節慶祭祀之類的日子,也有少量的飲酒,就仿南方流民釀酒之法,釀這種米酒。但,這種酒渾濁,似是不潔,先祖就把這種濁酒撇出來,存在甕裏,沉個一年半載,再淋出素酒。


    “這種素酒就格外的醇香怡人,欣甜順口,飲之,口不幹,不上頭,節慶祭祀的日子,雖是婦孺也能對飲幾碗。”


    “喝多了也不行。”驢歐陽丹在成律剛進來的時候,禁言不語,它以為,成律到這裏站一站就走了,沒想到他坐那兒還不走了。這麽的說說著,他也就忘了禁言了,不禁搭了這麽一句話。


    它這句話不要緊,把成律驚得一咧歪,指著驢歐陽丹說,“它它它……”


    “莫怕莫怕!”軻比能連忙對成律說,“我這頭驢,總在我身邊,聽咱們人說話聽慣了,天長日久的,也抽冷子冒出一句半句的人語,莫怕莫怕。”


    “哎呀,”成律正正身子,說,“我隻聽說有鳥學人語,還沒聽說過驢可人言?而況,鳥隻是迎人聲而語,人說什麽,它就說什麽,而這頭驢,是在和咱們嘮嗑呀?!”


    軻比能趕忙遮掩,說,“那是沒經久,經久了,鳥也能和人對語。”


    成律把眼瞪成鈴鐺大,說,“今日真是長見識,看到五彩的鹿,又看到會人語的驢!”


    驢歐陽丹眸搭成律一眼,說,“你看到在空中遊的魚了嗎?”


    成律不敢怠慢,他小心地說,“聽說我們鮮卑祖輩就有這麽一條魚,說是在先祖普世六百年的祭祀上還出現了……主帥,你不也在場了嗎?”


    軻比能說,“我當然在場,你的長兄素利也在,他沒迴去說嗎?”


    成律說,“說是說了,但他並不怎麽在意。”


    ——這正是軻比能心中存疑的地方,他問,“那又是何故?”


    成律尋思著說,“我有個謀士說是九仙女中有個仙女來迷惑他。仙女畢竟是仙女,是一條魚無法比擬的。”


    軻比能微微地點著頭,心裏想:他有“謀士”,還專門議論他兄長的行為,他想幹什麽?他對他兄長素利是什麽態度?從他可以向我索賄這一點上看,他和他兄長不在一條心上。


    想到這裏,軻比能心下想:我不如試探他一下,於是說,“你和你兄長年輪相差幾許?”


    成律說,“我二人相差近二十歲。我是庶出,生不逢時也。”


    成律說完,長長歎了一口氣,捧起兩腿之間的缽,又“咕咕”喝起酒來。


    軻比能看看成律,又向驢歐陽丹遞過去眼色。


    驢歐陽丹睒一下眼睛,把舌頭伸出來,舔了一下上唇。軻比能會意,向成律伸出手來,說,“兄弟莫要煩躁,慢慢想辦法,辦法總是會有的。”


    成律放下了盛酒的缽,又歎了一口氣,說,“眼看著他的兒子都長了起來,再慢下去,還有什麽辦法?”


    話說到這裏,差不多一切都明白了:成律有奪權的打算,但是,沒有機會。於是,軻比能指著驢歐陽丹對成律說,“跟你說實話吧,這頭驢,是先祖贈我的謀士,我把它借於你,看看能不能幫到你。”


    成律瞪起了吃驚的眼睛,說,“真的?!”


    軻比能點點頭,說:


    “不打妄語。我們東有夫餘、高句麗、挹婁;北有丁令、堅昆;西有匈奴、烏孫;南邊更有強大的魏國,你說我們要是不抱成一團,一盤沙散落在大漠上,不是形同於當年的烏孫?


    “聽老一輩說,烏孫當年是何等的強大?沃土上萬裏,控弦之士超百萬,隻因為不報團,被咱們先祖各個擊破,最後被趕到北海(貝加爾湖)放羊。慘痛教訓就在眼前,去時無多。


    “先祖普世六百年祭祀大會上,我和你兄長談,他隻笑笑了事,說,‘我們有單於庭,單於步度根正是可為之年,哪個敢與我們動五把抄(動手)?’成律你也不是沒看到過,步度根沉湎於女色,一個虛妄的貂蟬,就把他迷個神魂顛倒的,他還能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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