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散朝後加班處理政務的宇文溫迴宮,剛好趕上午飯時間,今日午飯很簡單,三葷一素外帶一湯,葷菜全是海產,也就是“鮑魚”。


    鮑魚,在這個時代指的是鹹魚,也就是醃製(鹽漬)的魚,而後世所稱“鮑魚”,此時名為“鰒魚”。


    鰒魚當然不便宜,而鮑魚,曾經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吃得起的。


    宇文溫饒有趣味的看著三碟鮑魚,遲遲不動筷,一旁作陪的陳媗第一反應以為他不喜歡,第二反應以為他要做“鹹魚賦”,正要備下紙筆,卻被宇文溫拉著。


    “你說說,這鮑魚好吃麽?”


    陳媗點點頭:“好吃呀,用鹽漬的魚,味道不錯,雖然長安遠離大海,但多虧了鹽漬法,大家才能吃到海魚。”


    說完,見著宇文溫依舊打量著鮑魚,趕緊說:“二郎,趕緊用膳吧,一會菜都涼了。”


    “啊,知道,知道....”


    宇文溫前段時間為了編故事辟謠,用腦過度,所以思維發散得厲害,看著眼前三碟鮑魚,思緒自然就飛到別的地方去了。


    三碟鮑魚,其一是醃製海魚(黃魚),其二是醃製帶魚,其三是醃製魷魚,按著陳媗所說,都產自青徐沿海漁場,如今是長安市麵上很常見的海產品,不是專門供應給皇宮的“特供鮑魚”。


    看著這三碟鮑魚,宇文溫浮想聯翩,想起國計民生。


    也許旁人會覺得奇怪:吃個飯都能聯係到國計民生,會不會太那什麽了?


    宇文溫覺得不會,因為小小一條鮑魚,確實能體現時代的變化,以及作為明德年間百姓生活變化的一個縮影。


    從青徐沿海地區到長安,距離超過兩千裏,按著以前的運輸成本,即便青徐沿海出產的鮑魚再便宜,運到長安後售價都會暴漲。


    光是運輸成本,就比鮑魚的原價高許多倍,所以即便在沿海地區很常見的鮑魚,也不是內陸尋常人家消費得起的。


    尋常百姓不僅消費不起沿海地區運來的鮑魚,就連本地出產的河魚也消費不起。


    原因很簡單,烹飪河魚的成本高,吃起來不劃算。


    以魚做菜,要用油,用佐料,還得放鹽,這對於鬥升小民而言,都是不菲的生活成本,而且烹飪過程要用更多的柴禾來燒火,如此做出來的魚才能入口。


    所以,對於尋常百姓而言,即便家鄉就有河魚,吃起來卻耗錢,為了節省開支,寧願煮野菜羹果腹。


    在家門口就能撈上來的河魚都吃不起,哪裏還吃得起外地運來的高價鮑魚?


    但現在不同了,隨著通濟渠的通航,外帶火輪船航運的出現,沿海的海產品(醃製品或幹貨)運往關中,運輸成本大幅降低,而且供貨量充足。


    所以在長安市場,鮑魚、昆布等海產品的價格便宜(相對以前而言)。


    加上黃河中遊火輪船航運的普及,甚至連河套地區的各大城池都有鮑魚、昆布銷售。


    這樣的變化,從一個側麵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自明德元年以來朝廷大興土木,切實方便了各地物資的流通。


    雖然許多平民依舊一個月都吃不上幾口肉,但至少肉食和鹽的來源豐富了:鮑魚即是肉食,也是鹽的來源。


    不買或者少買鹽,多買幾條鮑魚,一家人吃起一日兩餐,也能有肉、有鹹味。


    這不是宇文溫自吹自擂,他手頭上有統計數字支撐這一事實,譬如:在關中各水陸轉運碼頭扛包搞裝卸的苦力們,東主包吃住的飲食裏,鮑魚是常見葷菜。


    不是說東主多有良心,而是因為鮑魚價格便宜又容易購買,拿來“喂”苦力確實很合適。


    因為鮑魚本身就很鹹,所以烹飪時不需要加鹽及佐料,用來做菜起來很方便,更何況這是葷菜,東主招工時很有吸引力:包食宿,每日有肉吃。


    那些天天從事重體力勞動的苦力們,直接用鮑魚送飯,不僅能吃飽,還能補充鹽分,能夠很好地恢複體力。


    關中是這樣,各交通便利的水陸轉運碼頭也是如此,小小鮑魚因為是醃製食品,所以耐存儲,被火輪船運載著,通過通濟渠、永濟渠、黃河、長江運往內陸地區,出現在越來越多家庭的食案上。


    對於家境拮據的人來說,鮑魚本身就鹽漬入味,不需要額外放佐料和鹽,甚至不需要用油來烹飪,直接將鮑魚塊和粥、羹一起煮就能食用,既有鹹味還能補充鹽分,再方便不過。


    所以,將物美價廉的鮑魚(鹹魚)向內陸地區大規模傾銷,是宇文溫改善民生、增加百姓肉食來源的辦法之一,而依靠海洋捕撈提供大量肉食(魚肉),比起內陸養殖業,有很大的成本和產量甚至時間優勢。


    養豬、牛、羊、雞、鴨、鵝需要大量的飼料、草場,還需要時間,譬如養豬,在這沒有高效促生長飼料的時代,一頭豬從幼崽到成年,一般需要喂養兩年時間,但在海裏捕魚卻不同。


    在這個時代,沿海海產豐富,海船不需要進入深海,在近海漁場捕魚就很容易能滿載而歸,對海魚進行加工之後,製品相對耐儲存,可以輸入內地。


    隻要增加捕魚船隊規模,那麽每年都能穩定向內陸地區輸入大量魚肉製品,這可比增加養殖場規模的難度小得多。


    所以,心心念念要改善民生的宇文溫,在火輪船問世後,開始大力扶持海洋捕撈業,要讓科技進步帶動社會的發展,這樣的政策,他美其名曰“魚我所欲也”。


    大力發展海洋捕撈業,提高捕撈效率和產量,然後規模化加工海產品,以薄利多銷的方式將鮑魚向內陸傾銷,即促進沿海地區的“就業”和經濟發展,也能漸漸改善國民的生活水平。


    但這一宏偉規劃的前提,是突破幾個技術難關。


    技術難關,包括捕撈、醃製(鹽漬)、食品存儲及運輸等關鍵技術問題,這幾個環節缺一不可,宇文溫之所以會對著三碟鮑魚感慨,就是因為這個“小目標”的實現來之不易。


    作為皇帝,他想吃鰒魚(後世所稱鮑魚)都不難,更何況鮑魚(鹹魚),但對於市井小民來說,這就是個難題:首先市麵上要有相對便宜的鮑魚,其次,自己有餘錢來買。


    前一個問題,好不容易初步解決,所以宇文溫看著三碟鮑魚頗為感慨,而後一個問題....


    後一個問題,對於他來說,任重而道遠。


    畢竟,即便在長安城裏,也有麵黃肌瘦、衣服破舊,靠著撿馬糞掙錢的孩童,所謂盛世,目前真的隻存在於官員的奏章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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