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二年,二月二十七傍晚,因為天元皇帝將四位皇後再度冊封,所以外命婦們要入宮朝賀,並參加酒宴,歡聚一堂。


    這是外命婦必須參加的酒宴,年輕的西陽郡公夫人尉遲氏亦在其列。


    西陽郡公夫人尉遲氏,是蜀國公尉遲迥孫女,剛與宗室、西陽郡公完婚不久,是頭一次入宮,所以天子見著新婦,不由得多說了幾句話,多喝了幾杯酒,頗為熱情。


    未曾料,就在這時,一名上菜的宦官忽然拔刀行刺,現場大亂,天子遇刺傷重。


    混亂之中,外命婦們在禁衛的保護下紛紛疏散出宮,返迴各自府邸,獨有一名外命婦不見歸家,那便是西陽郡公夫人尉遲氏。


    天子遇刺,滿城搜查逆賊,而新婦徹夜未歸的西陽郡公,亦心急火燎尋找妻子,兩件事鬧得滿城風雨,人所皆知。


    幕後主使白猿,得意的笑了。


    當晚,她混入皇宮,用所剩無幾的法力控製了一個宦官,使其在酒宴上行刺皇帝,奈何法力有限,到最後沒能控製好,宦官沒能殺死天子,反被禁衛射殺。


    不過,她為了栽贓陷害尉遲氏,特地在刺客身上留下蛛絲馬跡,暗自主使為尉遲氏。


    所以,徹夜未歸的尉遲氏,實際上被有司拘禁在皇宮,嚴加詢問。


    考慮到其祖父尉遲迥身份非同小可,有司也隻是詢問而已,為了防止走漏消息,有司對外宣稱尉遲氏失蹤,實際上暗地裏加緊緝拿逆賊。


    其夫西陽郡公,視作同黨,也被天子召入宮中,要嚴加詢問,問出幕後真兇。


    謀逆大罪,即便國之貴戚犯了也得伏法,白猿已經可以想象被認為涉嫌指使孫女弑君的尉遲迥,和全家一起被士兵押到長安、在鬧市砍頭的淒涼下場。


    一切,就如當年白猿混在人群之中,親眼看著歐陽紇全家在建康鬧市被當眾砍頭一般。


    “然而,事情的後續發展並不是你所想那般,不是麽?”


    即將傾覆的火輪船上,我勉強站著,手持火銃,瞄準麵前老嫗,這老嫗便是白猿所化人形,看著我,眼裏滿是輕蔑,隨後咧嘴一笑:。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那晚居然有得道高僧在宮裏,從宦官身上找到我作法留下痕跡,才讓尉遲氏免去懷疑、尉遲迥逃過一劫,可尉遲一族,後來還是遭報應了!”


    “難道...”我有些驚訝,緊握火銃,盯著老嫗:“尉遲惇弑君篡權,也是你唆使的?”


    “哈哈哈哈哈!”


    老嫗笑起來,瘋狂至極,雖然我沒有聽到答案,但對方的表情,已經告訴我答案。


    對方願意透露答案,很明顯是認為我會死在這裏,所以,不可能將事情的真相告訴其他人...


    想到這裏,我握著火銃的手開始出汗。


    眼前的白猿刀槍不入,受傷會很快愈合,我雖然腰間還別著一把匕首,但能真正傷到對方的武器,就隻有手中這支火銃,然而,對方不會給我第二次裝填的機會。


    她的雙手宛若鐵爪,她的雙眼宛若鷹眼,她的身軀宛若猿猴,滿臉笑意,宛若蒼鷹盯著獵物。


    而我卻傷痕累累,身上多處流血,體力漸漸不支,隻要讓對方再近身一次,我卻射不中對方,那麽死的就隻能是我。


    她動了,雖然看上去是個老嫗,但身形十分靈活,宛若一張落葉隨風飛旋,忽左忽右,卻又快速向我逼近。


    我扣動扳機,卻沒能打中對方,心中瞬間一空。


    要死了麽?


    我已經看到白猿得意的笑容,她張開嘴,尖銳的牙齒散發寒光。


    我的肉,吃在她嘴裏,會是什麽味道呢?


    這個念頭在腦海裏一閃而過,我的另一隻手,毫不猶豫拔出腰間匕首,在身邊管路猛地一劃。


    被切出斷口的金屬管路,向外噴射出大量灼熱蒸汽,雖然船隻大半進水,但機艙裏鍋爐爐膛依舊在燃燒,所以蒸汽有很多。


    白猿已經衝到我麵前,揚起手臂,正要往我心窩一掏,但身邊管路噴湧而出的蒸汽,擦過我的麵頰,正好噴在白猿臉上。


    她哀嚎著,雙手捂臉,卻依舊把我撞得向後倒,後腦勺磕在艙門上,隻覺眼前一黑,視線模糊。


    我掙紮著想爬起來,卻起不來,而臉上血肉模糊的白猿站起來了,看著我,嚎叫著撲來。


    隨後停住。


    我手中,拿著一枚血紅玉佩,這對於白猿來說,是複活蕭紀的重要物品。


    “給我,給我玉佩!”


    白猿唿喊著撲來,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將玉佩往江裏一扔,扔出很遠。


    你可以殺死我,但沒了玉佩,你就不能禍害人間。


    這是我最後的想法,靜靜等著死亡,卻聽白猿慘叫一聲,縱身跳入大江,向著玉佩落水的地方遊去,血水把周圍江水染紅,看樣子傷得不輕。


    我無力的躺在火輪船上,看著白猿沒入江中,再不見冒頭。


    前方,有數艘船向這邊駛來,觀其旗號,是巡江快船。


    看來,我有救了....


    楊麗華合上書,結束閱讀。


    大象二年,二月二十七日晚,在皇宮裏發生的一切,作為親曆者的楊麗華清清楚楚。


    看了這個故事所說的“內幕”,她覺得啼笑皆非,因為西陽郡公夫人尉遲氏(現在的皇後),確實事後消失了一段時間,而不是被有司拘禁在宮裏,詢問幫兇。


    宮裏也沒有什麽得道高僧識破刺客身上蛛絲馬跡,因為刺客挾持著天子,逼她駕車離開皇宮,最後於半路逃亡,不知去向。


    後一件事,當時有很多禁衛知道,實際上事後也傳開了,至少權貴之家大多知道,當日親曆者,有許多人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而作者編故事時,在這裏出了一個破綻,說刺客死於宮中,被有司搜出蛛絲馬跡,指向尉遲氏。


    很明顯,作者當時不在現場,編故事時也無可靠消息來源,這可能是其身份卑微的緣故,所以隻能靠想象,否則不會出這個破綻。


    這是楊麗華的判斷,所以,她認為作者為了表現白猿確實“存在”,所以將其所作所為,與曾經發生的事情聯係在一起,以此顯得“真實”。


    三分事實,七分編造。


    但不可否認,這種寫法,顯得故事十分“逼真”。


    蕭紀自蜀地發兵攻打江陵,前方戰事不利,後方被魏軍抄了後路,又出爾反爾、有賞不賞導致兵敗,這是事實。


    陳昌歸國途中“船壞溺亡”,這是事實;歐陽紇於廣州起兵造反失敗、全家在建康鬧市砍頭是事實,歐陽紇之子歐陽詢長得醜,被人傳為白猿野種也是事實。


    尉遲惇弑君篡權也是事實。


    這麽多事實,就像一個個瓜,連接這些瓜的瓜蔓,則是成精了的母白猿,有了白猿作為推動事件發生的幕後元兇,一切都顯得合情合理。


    讓人看過故事之後,頓生“原來如此”的感慨。


    然而白猿費盡心思,卻依舊沒能達到目的。


    尉遲迥去世後,子孫所作所為大逆不道,但朝廷卻依舊尊奉尉遲迥,白猿精不甘心,便開始造謠,誓要歐陽氏、尉遲氏背上一輩子罵名。


    所以,造謠歐陽詢是白猿野種,同樣造謠大象二年失蹤一段時間的西陽郡夫人尉遲氏,也生下了白猿野種。


    而本書主角、“石塔西”探員“我”,在故事的最後,與白猿精進行了一場生死決鬥,拚盡全力之下,也隻是將白猿精打成重傷。


    白猿不知所蹤,但按其刀槍不入的特性,恐怕會逃得一命。


    因為法力盡失,白猿再無法作亂,隻能四處造謠,讓世人認為歐陽詢、當今太子就是白猿野種。


    故事到此結束,但楊麗華知道,當這本書中故事廣為人知後,若再有人說歐陽詢甚至太子是野種,恐怕已經沒有人會相信了。


    她對這本“傳奇”作者的身份有些好奇,不知對方是什麽人,膽敢拿皇後當年舊事來編故事,而且故事編得很驚悚的同時又很精彩。


    想來也是因為故事給皇後當年失蹤一個說得過去的“內幕”,所以求學社才敢出版。


    想到這裏,楊麗華對作者的身份愈發好奇起來。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數聲幹咳。


    她轉眼看去,卻見宇文溫已經在榻上準備就緒,模樣有些不滿,再看看座鍾,時間已過半個小時,於是起身走向臥榻,輕解羅衫:


    “妾侍奉陛下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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